等谢长厌念到糖醋肉时,他同时抛出老鼠爪。
老鼠划一圈,落在地上,指尖指向右边。
谢长厌点点头,自信道:“走右边。”
江司扬跟在后面,也没有怀疑,谢长厌都说了那么多诱惑食物了,想来鼠鼠也不会辜负他的虔诚。
令江司扬没想到的是。
在之后不断往前走的路程中,无数岔路口拦在了他们面前,有的地方宽阔幽深,有的地方仅容两人贴身而过,最多一次可同时出现五个路口。
谢长厌一遇到岔路,就丢老鼠爪,有时候得丢好几根,因为老鼠爪在给他们指向后的路。
回去,回去。
谢长厌执着地继续扔,直到老鼠爪指出该去的路口。
谢长厌心中泛起一种感觉,他们像是在一步步走进野兽张牙舞爪的巨口之中,也不知道究竟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它的腹中。
或许还没有走到终点,他们就已经被这潮湿的水汽腐朽在了半路的食道上。
江司扬还好,但谢长厌的体力渐渐不行了,无尽的岔路在他眼前延伸,每一次选择都是一场豪赌,所幸他手心中的鸟蛋还安然无恙。
鸟蛋不破,便不是死局,这是支撑谢长厌走到此处的信念。
江司扬看出他的疲惫,但他们不能停下休息,谁也不知道在这里会突然发生什么。
江司扬只能出言缓解谢长厌的焦急恐惧,提他最恨之入骨的人:“你若是揭发司徒家的真面目,在学宫里便不会过得这般艰难。”
以前谢长厌被困在青州,一言一行都在司徒家的眼皮底下,但现在到了澜京城,虽然还有许多未知危险,但比之前自由得多。
完全可以向众人声讨司徒家对他的所作所为。
可他就是任由司徒宇在学宫内四处宣扬他的恶名,说谢长厌仗着自己谢家遗孤,与圣主有旧情,在他司徒家胡作非为,令他父母心力交瘁,还要处处受谢长厌的欺侮打骂。
加之之前谢长厌在青州不学无术、贪得无厌的坏形象,更加稳固了谢长厌荣登学宫人人得而诛之榜第一,居高不下。
生父生母不在世,养恩大过青天,谢长厌所作所为真是令人不耻。
司徒宇虽然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一张嘴巧舌如簧倒是没白练出来。
颠倒黑白,莫过于此。
云朵朵都很好奇,谢长厌那脾气是怎么忍得了司徒宇到现在的,也不说出来跟司徒宇辩个三天三夜,他完全鼎力支持,准备用自己的超迷你小金库给谢长厌雇个老年腰鼓队打气。
谢长厌咬紧嘴唇:“司徒家自诩清流,名声很好,没人会相信他们家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现在的我说破了天,也不会有几个人信。”
江司扬道:“圣主应当会信你。”
谢长厌呵呵一笑,无力道:“为什么?就因为我来澜京城的车驾是他安排的,他的亲儿子云朵朵现在也在我身边?”
谢长厌早猜到了,能够安排马车进学宫的人,除了蠢蠢欲动的叛党,还有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也就是学宫,白塔,乃至整个世界的掌权者。
圣主,云饶。
江司扬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那么说。
换作别人,经过这么一遭,还真会以为圣主对自己有故人之子的念旧。
可谢长厌不这么想,他偏不要承他的情。
他心里总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也下不去。
如果是真的为他好,何至于前世今生都对他不闻不问,哪怕一次书信也好,都能保他在青州衣食无忧。
可是那个至高之人没有。
是谢长厌自己推开了司徒家的大门,走了出去。
然后这个人,就从天而降,愚弄般赐予了他旧家的车驾,看似威风凛凛,又及时地在众人面前收回这令人惊诧的权力。
但凡是别人这么做,谢长厌都不会这般想。
却偏偏最大的可能性都指向了,圣主云饶。
谢长厌深呼吸,自从来到澜京城,他一直在生气,不是生气云饶对自家父母的薄情,而是生气自己以为逃离了青州就是逃离命运的掌控,却没想到跌入了另一个更为庞大的掌心之中。
他在生气,自己的天真,还有那份愚蠢。
江司扬道:“至少他肯定不想让你死。”
不然就不会救下还是胎儿的谢长厌,也不会拦下沈阙岚杀他了。
谢长厌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不喜欢。
如果他从诞生于此间开始,被赋予的只有生死的权利,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江司扬,你可能不信,我曾在一场大梦里历经死生轮回,才发现我比我想的还要贪心。”谢长厌面容平静,娓娓道来。
“我这一生,想要亲口尝尝桃花酿与桂子酒哪个更香,想要试试刀剑究竟能不能快到斩断时光,想要看一眼搭在满月弯弓的羽箭,拼尽全力,能够去往多高多远的地方。”
他低声说,“我最想知道,我是否也会爱上一个人,丹心寸意,不抵相思。”
他抛出两枚指爪,幽光映照蜿蜒悠长的轨迹,恍似应了那一句——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
鼠爪落下,一上一下,不可思议的竖立在泥土里,仿佛失控的星斗罗盘,指向颠倒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