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厌瞳孔深邃:“去青州,他的孩子就是司徒家的孩子,都流着司徒家的血,爹是谁,重要吗。你是白露楼最棒的花魁,去了青州,你也依旧是最亮眼的那个。趁现在还早,你还有时间,听明白了吗?”
妙光打个寒颤,脸色煞白:“你是要我勾引……”
谢长厌扶她起来,看一眼她的小腹:“澜京城你是待不下去了,马车就在楼下,即刻就能前往青州,要不要,你自己选。”
“我知道你是谁了,谢长厌!”妙光挣脱开来,捂住肚子两步并作三步朝门外跑去,她恨道,“你不杀我,我迟早会报仇的!”
楼下马儿嘶鸣,车辙印深深碾过青石板路。
林听荷双眼红肿,她方才听到了一切,许多事她听不太懂,只听在听到琅之一字,便如天旋地转,她听到她心之所向原来真是大世家的公子,还在她的眼皮底下与别人有了孩子。
林听荷:“你找我来就是我要听这些。”
谢长厌:“嗯。”
没有一句宽慰的话。
幸好没有这样的话,林听荷仰头,泪痕未干,面庞却有三分清傲。
她本从小就是坚韧的人,前世是突然将她从司徒琅的温柔乡里拽出,没有一句言语解释,便活脱脱剥离她的初次柔情,她接受不了那样的切肤之痛。
如今既然明了,便只需碎玉折簪。
林听荷:“多谢。泉之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放心。”
林听荷走出楼外,转身看向牌匾,她知今日过后,白露楼将不复存在。
有一辆堆满干草的板车咕噜噜从她身边经过。
板车上有一个破落席子裹成蛹状的人,头发亦如干枯草堆,凌乱中只露出一双眼睛,与她相看一眼。
司徒琅心底发凉。
谢长厌没有杀他,只是面无表情砍断了他的手脚,挑去他的舌头,唯独留下他的眼睛。
那个恶鬼说要把他送回青州去,让他亲眼看着司徒家的破亡。
他恨那个恶鬼,更恨此时的自己被林听荷撞见。
他知道林听荷定是知道了一切,他了解林听荷,她是那种从不轻贱自我的人。
她一定会舍弃他,因为他先背弃了她。
可他依旧察觉到了,那一眼里,林听荷放缓的呼吸,她的犹豫。
他知道自己此时若发出一点声音,她或许就愿意救下他,她一直就是这样善良温柔的人。
说起来,偌大澜京城内,眼下,竟然只有林听荷能救他。
他在师父的教导下,摒弃白塔,侍奉圣人,断绝与司徒家的关系。
在这座热闹城市里,全是手下,没有一个朋友,妙光是荒漠里动人解渴的水源,他沉浸其中。
却差点忘记了,只有林听荷是他亲手挖到的,一株生机勃发的小草。
那是他第一次自己选。
盛夏时节,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将他随意赶进了塘边亭子。
亭子里,女子裙裾摇摆,闭上双眼轻轻哼歌,附和雨落在荷塘碧叶之上溅起水花的音律。
她抱着满满当当的乐谱,生怕雨水溅湿,司徒琅偷看一眼,上面有娟秀落款——林听荷。
林听荷哼歌,司徒琅就安静地听。
哼完了歌,林听荷睁眼,两目相撞,她红了脸:“这雨好像不会停了,我先走啦。”
这话是在跟我说么?是找借口躲着我?是我先打扰的,我走就好。
司徒琅还在犹豫,该选哪句回话。
林听荷就踮脚奔出亭外,惊起一阵穿堂风,雨中菡萏随她而动。
刹那间,司徒琅来不及想。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拦在她身前,整个人如同覆了一层水雾的浅青色的玉,他想要扣住她的手腕,最终伸手分走了她一半的乐谱。
环佩玎珰,他隔着乐谱,呼吸急促:“我叫林琅。”
就像那时一样,再说一遍,他就能得救。
司徒琅撇过头去,左眼最后的星环褪去。
街头人声鼎沸,林听荷眉头轻蹙,回过神来,奇怪,我怎么站在这里,是方才野猫儿路过多看了两眼吗。
无事,她一笑,继续走,与板车擦肩而过,前方天地皆宽。
*
谢长厌如红蝶跌落,江司扬接住了他。
他迷糊听见江司扬的声音:“铃响,你就不该强留他下来。”
谢长厌将下巴抵在白发少年的锁骨轮廓,俯望澜京城。
看见楼下荷叶枯残,秋风萧瑟,将一塘过客都吹落。
他轻声道:“秋天就要过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