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出云捧着一盏茶送到林莫怜的手边,“您可是又做噩梦了?”
“没有。”林莫怜摇了摇头,接过茶来轻叹一声,“只是在想……文脩。”
白日间扬鞭跃马的少年将军和衣衫下纵横交错的满身鞭痕在她眼前交错出现,扰的她心乱如麻。
“郡主。”出云小心翼翼斟酌词句,“文楼主对您似乎……并无恶意。”
她白日里也在马车上,亲眼目睹了九宫楼主跪在自家郡主面前的情形。莫说是郡主,就是在一旁看着的她和远岫也被惊得不轻。论亲缘那是郡主长兄,论权势那是九宫楼主,可对方却——那般,出人意料。
“我知道。”林莫怜慢慢饮了一口茶,“我看得出,他确实对我抱有愧疚之意。如果仅仅是挟持我为质这一件事……说到底我们是兄妹,他又没有真的伤害我,我不是不能原谅他。”
“可是——他是致使我国破家亡的元凶!”林莫怜抬眼看着出云,“舅父和姨父死在他手中,舅母和姨母也因此自缢身亡,还有霆国万千将士的性命……这叫我如何原谅他?我怎么可以原谅他?”
在母亲那里看到他满身伤痕的时候,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可是出了门来被冷风一吹,她却又清醒过来。
他说父王和母妃之间矛盾颇深,可是他们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夏宁城前所发生的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真正横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杀亲之仇,灭国之恨。她怎么能轻而易举就说出原谅?她怎么能替舅舅和姨父说出原谅?
他就是罪无可恕!他就是罪有应得!
“郡主只消听从心意便是,无论如何,还有殿下为郡主做主。”出云不好多言,只温声劝道,“夜深了,郡主还是早些休息,明日里还要赶路呢。”
*
翌日清晨,静渊王府一行在城主府中用了朝食,便要启程与大军汇合。林莫怜正要登车之际,却听身后林墨轩低声唤道:“郡主。”
林莫怜回身望去一眼,见林墨轩似乎有话要说,便只一颔首:“上车罢。”说罢自己带了侍女登车。林墨轩紧随其后,一道上了马车。
她依然坐在主位,他依然跪在面前。林莫怜垂下眼,平静问道:“说罢,什么事?”
“下奴昨日做事不合殿下心意,伤了王爷的颜面,殿下命下奴向王爷请罪。”林墨轩也不多言,简单说明了前情,然后直言来意,“下奴身上的伤,不便让王爷看见。”
是了,昨日他们说过,尽量不要让父王看到母亲责罚他。这每日的二十鞭,父王当然是最好也不要知道。这对母亲,对她,都更为有利。
“我知道了。”林莫怜点点头,“你不必去寻父王,倘若母亲问起,你只往我身上推便是。我会替你遮掩。”
她这般干脆地答应,倒是教林墨轩颇感意外。如果换做是母妃,多半还会想出些刑责来要他用以交换,可是阿莲……
“多谢郡主。”林墨轩想了一想,还是问道,“郡主可需要下奴做些什么?”
“嗯?”林莫怜不明所以,“不必,等下停了车你便下去罢。”
“是。”
“对了。”林莫怜忽然想起一事,弯了弯唇轻声细语道,“姨父曾经提起过要教我用鞭,可如今……既然如此,从今晚开始,你来教我罢。”
少女明明唇边带笑,眼中却分明是恶意与怨恨。林墨轩下意识垂了眼,轻声应道:“是。”
*
晚间入城,借宿下榻。
一家人同坐一桌用夕食的时候,冷洛娴觑见一旁布菜的林墨轩,忽然想起一事。她转过眼来看向林弈,眼波流转间分明是兴味盎然:“王爷。”
雍容华贵的长公主轻拭了拭唇角,语调轻柔地问道:“本宫这奴隶昨日伤了王爷的颜面,因此本宫命他去向王爷赔罪。不知王爷,打算如何惩处这奴隶?”
“什么?”林弈皱了皱眉,不知道这对母子又在打什么哑谜。
“怎么,王爷竟不知此事?”冷洛娴讶然抬眼看向林墨轩,“你如何没有去向王爷赔罪?”
林墨轩垂下眼帘,正欲开口,却听坐在一旁的林莫怜突兀道:“是我不许他去的。”
一言既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林弈和冷洛娴都错愕地看向女儿,却见林莫怜抬眼看着林弈,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许父王欺负哥哥!”
“好。”林弈笑了笑,神情顿时柔和下来,“父王不欺负你哥哥。”
“嗯,父王记得说话算话。”林莫怜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冷洛娴:“还有母亲,昨天明明答应过这几天哥哥属于我,母亲不会管的。”
……她昨天那句话,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
冷洛娴颇感意外,只是她毕竟不愿逆了女儿的意愿,当下只道:“好,母亲不管。”
只是……阿莲和林墨轩,他们几时关系这么亲近了?她的女儿,当真如此心慈手软?
冷洛娴疑惑地看了看女儿,又去看林墨轩。玄衣少年只垂眸抿着唇笑,神色间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