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数日,大军行至沈黎,冷洛娴便带着林莫怜回到公主府。一则是这里更适宜修整,二则也是趁此机会收拾之前丢下的物品用具以带去衡湘——冷洛娴毕竟是静渊王妃,陵军攻入沈黎之后有林家父子的压制,并无人敢擅闯公主府,因此府上财物还得以保全。
林弈自然要与妻女同行,将三军交给麾下的将领代管,而林墨轩——越是接近沈黎,林莫怜将他看得越紧,他每日都留在妹妹身边,这会儿理所当然要与之随行。
林莫怜回了公主府,熟门熟路地带人进了自己的院落,远岫和出云自然是忙碌着整理打点,而林墨轩则是站在门外,安静地等候传召。
——他妹妹倒是不喜欢让他跪候。
从前做翊林卫的时候,他对公主府已经很是熟悉,对于郡主的院落更是一草一木都熟稔于心——他毕竟是阿莲身边的暗卫,熟识每一处可以藏身的所在。只是从前守在这院子里的时候,他都是隐匿在暗处,今日故地重游,倒是难得在门外有个站脚的地方。
房内远岫和出云忙碌不已,林莫怜这个主人反倒是插不上手。她也无意增添麻烦,索性把整理行装的事务全部交由侍女处理,自己缓步踏出了房门。
“郡主。”林墨轩举手躬身行了一礼。少年身形清癯消瘦,然而振袖抬手间一举一动都是出身名门的隽雅风仪。
林莫怜只是出门来随意走走,见了林墨轩便索性说上两句话打发时间。她上下打量着容色苍白的兄长,下意识便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劳烦郡主动问。”林墨轩眉眼轻弯,勾起一道清浅的笑意,“下奴的伤势已经痊愈,郡主不必担心。”
谁担心你了?林莫怜一扬眉,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见林墨轩面色忽然一变。下一瞬,林莫怜只觉腰上一紧被人带出两步,接着便是一道破空之声——玄衣少年挡在她身前,抬手握住了一支飞来的箭矢。
“十六人。”
林墨轩报出了藏身在暗处的人数,单手便将手中的箭支拗断:“何必躲躲藏藏,不如一起出来罢。”
他随手将断箭丢在地上,下意识便要勾出自己的匕首,只是一抬手便觉手臂处空荡荡——林墨轩这才想起,自从在夏宁城上他将匕首奉给母妃之后,那把匕首便留在了母妃那里。
——早记起来此事,他就不把箭支丢掉了。
林墨轩叹了口气,垂眸略一沉吟,手指便落上了衣摆处垂悬着的戒尺。指尖用力断开宫绦,戒尺径自落入掌心,林墨轩抬眼对上围拢过来的十六个人,从容不迫地一抬手——
落在林莫怜眼中,这是一场精妙到巅峰的战斗。兄长挡在她的身前,前趋后退衣袂翻飞,轻而易举地拦下了所有的明刀暗箭。他手中的戒尺仿佛是江湖闻名的奇兵,穿挑点刺,变化万方。
她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认识到,她面前的这个人是九宫楼主。
杀神袖匕之所以闻名天下,并不在于那支匕首是如何锋利,而是因为它在九宫楼主的手中。九宫楼主失了匕首,哪怕只用一把作为刑具的戒尺,他也依然是名盛江湖的杀神。
仿佛只是一瞬间,前来暗刺的十六个人便依次被戒尺点住了穴道。玄衣少年转回身来,低声道:“郡主受惊了。”
“称不上受惊。”林莫怜道。有九宫楼主在场,她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对方便已经处理了这场危机。只是……
“这些人,究竟是谁?”
“阿莲!”冷洛娴跌跌撞撞地冲到院落门口,她身后是同样面色惊惶的林弈。夫妻两个直到看见女儿好端端地站在院子当中,这才放下心来。
“母亲。”林莫怜迎上前去,接着便被冷洛娴抬手揽入怀中。少女安抚地回抱着母亲,轻声道:“我没事。”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林弈冷声问。
“翊林卫。”林墨轩低声答道,“是曾在公主府轮值的翊林卫。”
*
公主府并没有监牢,只临时布置了一间囚室将这十六个被擒的刺客放了进去。林弈和冷洛娴顾不得其他,一应布置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审讯。林莫怜坚持要与父母一同听审,而林墨轩则是惯例陪同在侧。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还不等林弈问什么,被提审的人便冷笑一声,语气分外强硬。
“那么我来说罢。”还不等林弈说什么,林墨轩便已经上前一步开了口,“佟俦,许久不见。”
林莫怜站在一旁,看着林墨轩一句一句地套话。他们交谈、叙旧、嘲讽、辱骂……探听真相是林墨轩的任务,而她的职责是从杂乱无章的谈话中拼凑出她从前不知的过往。
过往是,林墨轩……他做过翊林卫。
大约是为了保护她和母亲,似乎更多是为了保护她,林墨轩在她身边做过两个月的佽飞卫。而今天来刺杀她的刺客,曾经也是保护她的翊林卫,他们做过同僚,甚至是同屋,朝夕相处性命相托,然后——
大半人死在了两年前她所不知情的那场刺杀之中——为了保护她;余下的人则是在今日尽数被困锁在囚室中——因为刺杀她。命运无常,这真真不是一句空话。
于是,她身边只剩下了林墨轩——这个隐名埋姓充做翊林卫的九宫楼主。
沈宿……她记得这个名字。他们当年见面的时候,他就是一身血腥遍体鳞伤。他在她身边,似乎从来没有过舒心的日子。
她看着林墨轩探听到了想要的信息,随后结束了这一场令所有人都不愉快的谈话——他伸手扼住了佟畴的咽喉,指上一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