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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沈七叶和何必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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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一轮红日,血一般的红色。

戈壁滩正黄昏。

天冷得很干脆,几乎就在瞬间。白天时还觉得晒得慌的天气,太阳方才下山便寒如三冬。即便现在已过立春将满两个月。

冷风酝酿着,呼啸着吹过戈壁荒野。远处茫茫的戈壁与天穹交际处,不知何时闪出两匹骏马,马上各乘着一人。

何必卿抬头,看了眼远方冒出的祁连山脉。穿过这片山区不远就是安西驿,他心里盘算着时间。

冷风忽然袭来时,何必卿收紧了些衣领,然后看了眼旁边的沈七叶。沈七叶向来文弱,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这天气。

沈七叶看起来心事重重,沉默着不说话,连这刺骨的寒风都未能顾及得上。

何必卿收回视线时神色也有几分沉重。的确有件很麻烦的事情亟待解决。不久前,沈七叶一人一马横越戈壁滩,到边城找到他,告诉了他发生的麻烦事。有人指认说他的妹妹科举舞弊,此事牵连全家,父亲母亲也落了狱。官府抄家那日,沈七叶趁机逃出给他带来了消息。

科举舞弊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何必卿只觉得难以相信,从小到大跟在他身后的妹妹,哪里会有胆量科举舞弊。

马已经行到山脚下。风中忽然传来沈七叶的声音。

“听说八年前,宋将军就是在前面的山谷中,以奇兵制敌。”

何必卿听到时回神,看向了沈七叶。沈七叶正看着前方连绵的山峦。

何必卿回神应了一声“是”。宋将军的赫赫战绩,久被边关百姓称道,边关无人不知,前面就是宋将军曾奇袭制胜的祁连山脉,那一战,一举将北夷往北逼退百里。

沈七叶又道:“那这里岂非离长安已不远?”话里透出几分悲凉。

何必卿微微一愣。他与沈七叶初见,就是在长安。

沈七叶低头道:“若当年你我未曾相遇,如今何家,或许就不会……”

何必卿截口道:“不会如何?”

沈七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望了何必卿一眼。

那一眼里饱含的愧疚让何必卿愣住。难道七叶将家里现在遇到的事情全怪在了他自己身上?可家里有难与七叶有什么关系?

何必卿道:“成婚那日,你我对天地,对祖宗,对父母宣誓,既然成婚,便是一家人,‘何家’岂非也是你家”。

沈七叶仍旧沉默,没有接话。

何必卿望着沈七叶,从认识沈七叶开始,他便觉得沈七叶像藏着什么心事……

那年他十八岁。

父亲给了他一笔钱财,数目可观。父亲说,要先学会如何花钱,才能知道如何赚钱,说完指了指书桌上的那叠银票。他未说一句话,收了银票离开家,从蜀道一路游荡到了长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

他鲜衣怒马,出手阔绰,结识了很多朋友,陕南李家李二公子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斗酒寻花,去了长安城里最大最有名的花楼,那夜刚好遇到了面首出阁。

小厮手里锣鼓一响,满堂宾客噤声。几条绸缎从楼顶撒落,轻纱落地时,几个青衫打扮的舞者便抓着绸缎,从楼上飞跃下来。那些人最醒目的位置,站着的便是今夜的主角——面首公子。面首穿着白衣,在那些舞者里十分显眼,就像是在群山间飘荡着的一朵白云。

那日是他与沈七叶初见。

舞者们跳的是剑舞,身姿灵逸,一招一式,或急或缓,刚劲不失柔情。

旁边一个宾客看着面首,手里的酒杯啪嗒落地,四溅的酒水湿了衣角都没发现。楼里静得能听到那些舞者挥舞长剑时的风声。所有人都只顾着看台上的面首,今晚的主角。

何必卿看到面首的脸上戴着遮了半张脸的面具,看着勾了勾嘴角,心说商家狡猾,如此故作玄虚吸引宾客,看了眼后自顾自斟了杯酒喝。

一曲渐到高潮。拍手鼓的怜人,鼓点打得紧凑得恰到好处。何必卿甚至在铮铮古筝声里,从那面首的舞姿中,看到了硝烟四起的战场,一时出神。舞蹈结束时,他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楼里的管事跑了上去,张罗着宾客竞价,四周叫价声此起彼伏,好似在抢着买什么货物。那个面首静静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今夜这场叫价竞的不是他。

李二公子也喊了一次,但没多久就被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压了下去。那人出手阔绰,压得楼里没有客人敢再喊价,见胜利在望,已站起身来等楼里小厮迎着上楼。李二公子叹了声气,愤愤道可惜了好一块美玉。何必卿看了眼那个面首,在他眼里看到了几分落寞。

不知道怎么想着,他见了抬了下手,喊出了一个更高很多的数。后来想起来,觉得可能是因为那时楼里酒的缘故,扰乱了他一向理智的心。

满堂宾客都朝他看了过来,那个面首也望了过来,眼神里有几分诧异,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几分惊喜。

楼里管事见没人报更高的价,欣喜喊了小厮迎何必卿上楼。何必卿无视周围说他疯了的客人,告别友人后随小厮上了楼。

房间里燃着安神的香,让何必卿因为酒水而有些发胀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他躺在榻上揉着额头穴位时,有一双微凉的手伸了过来,落在他额头上,替他继续揉按。

那人未说一句话,何必卿也便没说话,心安理得享受着美人恩。毕竟他也花了大把的银子。

夜渐深,楼下的喧闹声也渐渐停了,何必卿都有些困意时,听到头顶一个声音问:“公子豪掷千金,只是为了这些吗?”

那声音好像清泉似的,问得礼貌得体,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不悦。他睁眼看了看那个面首。面首的脸上还戴着面具。他只看了面具一眼,那个面首好像就明白了。对方迟疑下,然后取下了面具。

既然是面首,必是楼里绝色。何必卿有些出神,只觉眼前人好似在雾中朦胧,他定了定神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人回:“七叶。”

“沈七叶”……

座下的马突然惊嘶。

何必卿收神稳住马时看见了那团火堆。

夕阳将沉到天际,等夕阳完全落下时,大地便会变成深渊一样的黑色。就在如墨的大地前方,古路的中间,竖立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

火堆里面正烧着的,竟是烧给死人的纸人纸马。

何必卿和沈七叶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奇怪。

现在还不到清明,何况一路走来,这戈壁滩百里不曾看见有人烟。有谁会选在这里起火烧纸。

两人环顾四周一圈。

四野空空荡荡,死一般寂静。除了如他二人这般逃命般赶路的人,没有人会在这种时辰出现在这里。

如果不是人烧纸,难道是鬼在烧纸?

何必卿右手暗中握住剑柄。替父行商多年,他见惯了人性的复杂和凶险,人心远比鬼可怕。

火堆里的纸人纸马燃烧殆尽,只片刻,火焰便只剩下最边上一圈。

何必卿等了会,四野里除了偶尔响起的风声外,没有别的声响。他环顾四周不见有人,转身对沈七叶道一声“走”。

沈七叶先绕过火堆。何必卿策马跟上,他方才绕过火堆,忽然一阵疾风骤起。只见火焰如鬼魂般摇曳了下后倏忽间熄灭。那样子,就好像火焰被谁瞬间抽走了一样。何必卿看见时脸色微变。

沈七叶发现何必卿没跟上,回头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何必卿掩盖过火堆的事情,勒转马头追上沈七叶。

黄昏将尽,大地如墨,苍穹如深渊般颜色,远方天际好像张开的倾盆巨口,等着吞噬送上门的猎物。

荒无人烟的古道上两道蹄声略显急切,马蹄毫不留情踏碎冻土。那两匹马疾行未出十里,却又被一样东西拦住了前路。

这人迹罕至的山谷古道中间,竟横陈了一口黑漆的棺材。

忽然四下里哭声阵起。好像哭坟的呜咽声,凄惨悲凉,在山谷间回荡。

当年宋将军与北夷在这山谷中一战,死伤逾万人,那些回不去家乡的兵士,会不会变成了山谷里游荡的孤魂。此刻的哭声,会不会就是他们的哀哭声。

何必卿和沈七叶听到哭声时紧勒缰绳。马嘶鸣一声,人字立住。山谷间风起,风从他们身侧吹过,越过发梢吹向远方。

风声在山谷里回荡,听起来也像是哭声。有时候,人难免会将风声错听成哀嚎声。

何必卿警惕盯着那口棺材,突然感觉背上落了什么东西时一怔。他抬头时知道了落在背上的是什么。漫天的纸钱四散在风里。风是从身后吹来的。

何必卿回望向来路。二人方自身后行来,一路上半条人影都不见,此刻怎么会有这些纸钱。

可现在身后不仅有纸钱,还冒出了一个人来。

暮色凄迷。古道后方,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绿衣身影,那人手里似提着个纸灯笼。一阵风吹过来,从风声里带来了女人的啜泣声。这荒野里骤然遇到此等事情,二人都不免觉得吃惊。

只一息间,远在数丈外的身影,忽然到了两人面前。何必卿这才看清,面前的竟然是个风姿绰约的妇人,那哭声也更加清晰。

那哭声哀怨、凄凉,换作谁听到,都觉得这女子有些可怜,忍不住对她生出些怜惜,想问问她可是家里何人遭遇不幸。但何必卿却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了妇人手里提着的灯笼。

妇人手里提着个纸糊的灯笼,从灯笼里透出来的,却是森森绿光。她衣裳上的颜色,竟然是因为这灯火。

只有鬼火才是绿色。

何必卿察觉到不对,忙跃下马拉住沈七叶。

妇人却好像没看到他二人,手背掩着面颊,抽噎着绕过两人走向那口棺材。

她走到棺材前,俯身将灯笼放下,取出沓纸钱烧了起来,烧纸时口中念念有词。

话声从风声里传了过来。

何必卿凝神听到那话是:“太上敕令,超汝孤魂,如今有何、沈二条孤魂,愿助其脱离苦海”。他听到时眉头紧锁。

这里姓何和姓沈的,岂非说的是他与沈七叶?这话岂非是在咒他二人死?他听到后先沉声拜道:“敢问阁下怎么称呼?”江湖规矩,一向先礼后兵。

那妇人侧头斜睨他一眼,不去回答,却伸手取了挂灯笼的竹竿站起身来。她将竹竿在地上一立后转过身,说道:“将死之人,知道太多又有何用?”

话音落下时,那竹竿顶上也有一物落下。灯笼已经不见,竹竿上不知何时挂上了道白幡。

这妇人一直在他二人眼皮底下,他竟然毫未察觉妇人是何时将灯笼换成白幡。能有这等身法的,必是江湖里一顶一的高手。

何必卿盯着那幡,一想后忽道:“引魂幡!你,你是……”

妇人娇笑一声道:“不错。没想到你还有点眼力。咱们便是魑魅魍魉。”

“魑魅魍魉,鬼差四使!”何必卿沉吟一声,暗自心惊。

魑魅魍魉是杀手榜里排名在前十的顶级杀手。何必卿行商多年,认识了不少江湖人,也听说过不少江湖事。听说魑魅魍魉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行踪犹如鬼魅,江湖人只闻其名,无人曾见过。人们只从某些骇人的死状上,知道魑魅魍魉曾经在此地出现过。

何必卿道:“阁下难道是魅?”

妇人点头道:“不错,你倒是有点见识。”

何必卿道:“我们与阁下素无恩怨,阁下为何拦住我们?”

妇人道:“不是咱们要拦你,是你们拦了别人的路。有人要你们的命。”

何必卿心里一凛,这妇人方才竟是给他二人哭坟。眼见妇人伸手到腰侧时,何必卿也伸手握紧了剑柄。

妇人取了一物。

何必卿看清妇人手里的东西时心道一句不好,急忙对沈七叶道:“快捂住!……”“耳朵”二字还未说出口,忽然虚空一阵铃响。很清脆的响声,迅速划破长空,在山谷里回荡开来。

招魂铃,铃声一响,引魂入梦!

铃声响起时,何必卿只看到妇人嘴角挂着冷笑,然后妇人便消散在了雾中。

雾是在铃声响起时出现的。白色的雾气缭绕,山谷须臾仿佛变成了鬼地。何必卿持剑四顾寻找妇人身影,忽然听见那口横着的棺材发出了声音。

“嘎啦……”

声音是从里面发出来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出来。

听到声音时何必卿盯紧了棺材。只见棺材忽然凌空旋转半圈,然后像人一样慢慢站了起来。那情形怎么看都诡异!

棺材斜着站起。何必卿这才发现,棺材盖不知何时已经下到了一边。等他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只觉得头皮一阵麻。他还没见过比现在更诡异的事情。

棺材里躺着一个穿着玄衣的人。

棺材本就是用来呈穿玄衣的“人”的,这点并不奇怪。但如果那人上半身较常人两倍大小,下半身却比竹竿还细还长,一张煞白的脸更像是鬼一样的话,就很难不让活人见了害怕了。

棺材嘎吱声忽然停下,棺材停下的刹那,那张白脸忽然一闪,两点乌光直射过来。

何必卿只觉得呼吸一滞。等到那个玄衣“人”忽然弹出棺材时,他才明白过来,那两点乌光是玄衣“人”的眼睛。

难怪那些死在魑魅魍魉手里的人,死状都极其可怕。常人经历此种遭遇,只怕还没动手,已被活活吓了个半死。

玄衣“人”像箭一样射出,没给何必卿多想的时间。他的身形极快,只是衣裳却一点风声也没带出来,竟真像鬼影一般。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鬼”。

只见眼前数点银星射来,何必卿忙拔剑迎上,待他对了几招后才看清,白面鬼的双手上,竟各自有一双精钢利爪。

府君点人,鬼使夺魂。夺魂爪!六扇门案簿记载,死在这双利爪下的已有很多人。

白面鬼身影一闪,还未到何必卿跟前,一双利爪却已向何必卿身前几处死穴连攻出了七招。只要有一爪击中,何必卿必定皮开肉绽。

何必卿不进反退,倒跃出几丈,另一只手却已向前刺出几剑。这几剑用得极为巧妙,每一剑都迎上了对面的爪,每一剑却也都格开了对方的爪,前六剑守得极好,第七剑刺出,却丝毫不顾对方利爪,剑锋一荡,直直向前刺去。他这样做,竟全让自己前方没了任何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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