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决明厉声质问:“你晚上去哪儿了?”
杜仲跪在地上,仰视白决明气定神闲地说:“出恭去了。”
白决明感觉胸腔憋闷,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这种难受的情绪,然而并没有得到缓解。
他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一副理直气壮神情的弟子,隐藏失望与心痛,用严厉的语气质问道:“门规第二条是什么?”
“不得与妖邪为伍。情节较轻者,废去修为,逐出师门;情节较重且致使无辜之人殒命者,以命相抵。”
“你既知晓,为何要与前川勾结!”
杜仲理直气壮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父,弟子入门以来恪守门规,怎会与邪祟之流为伍,定是有人诬告,还望师父明察!”
原本白决明还想着,杜仲年少,也许是受了谁的蛊惑,如果坦白从宽,未尝不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料杜仲说的义愤填膺,仿佛自己真的被诬告一般。
白决明懒得和杜仲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麦冬说你刚才去了后山的林中,你去见了谁?”
杜仲大惊失色,愣在了原地。
师父刚开始的盘问是他预判到的,来时的路上已经在脑海中想好了应对之辞,所以可以从容不迫地对答如流,然而这个问题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内心惴惴不安,他离开厢房的时候麦冬在睡觉,回来时没有见到麦冬,却见到了白术。难道麦师兄那会儿是装睡,跟着他去后山了?还是麦师兄根本就没去,只是师父故意让他躲起来,为的就是此刻套话?
杜仲拿不定主意,不敢随便回答,只得低着头,偷偷瞥了眼左前方,随即收回目光。
这时,白决明放在左手案几上的千里传讯传来震动。
他用法术开启千里传讯,紧接着白苏的缩小版的虚影便浮现其上。
“爹,我和石师叔找到麦师兄了。”白苏声音有些低沉,“但是……他已经死了。”
杜仲惊愕地抬头,看着千里传讯上悬浮的缩影,只见白苏蹲在地上,凭借月光能依稀看到他身后的景象似乎是树林。
“杜仲,你好大的胆子,我徒儿和你有何仇怨,你要杀他!”石楠叶的声音从千里传讯中传出。
“我、我没有杀他!我离开的时候,他明明还在!”
“还狡辩!”石楠叶的身影出现在白苏身边,“冬儿刚才用千里传讯亲口告诉我,看见你和倦笔书生在林中密谈,还被你打成重伤,拖着最后一口气向我揭露你的恶行!”
杜仲愣了下,下意识看向左前方。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常山厉声质问,“还不如实招了!”
杜仲惊愕地看着常山,片刻后突然泄气,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语气低沉地说:“此事是我一人所为,还望……”他抬眼看向常山,随即视线依次扫过在座的各位,“还望师父、师叔们放我弟弟一条生路!”
“杜衡才十岁,肯定没有参与,掌门师兄自然不会迁怒于他。”陆英说。
“是啊!杜衡这么小,还什么都不懂呢!”常山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杜仲,“既然是你一人所为,掌门师兄自然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白决明看着杜仲,倍感痛心疾首:“我这些年待你不好吗?你为何要与前川他们勾结?”
“师父待我很好。大家羡慕我,觉得我年纪轻轻就成了掌门的亲传弟子,但是这层身份如同一个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杜仲语气哀怨地说:“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修为就是上不去,师父如今还活着的亲传弟子只有五人,三位师兄修为高,各个都是门派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连比我小很多岁的白苏师弟都早已超越了我。您知道门派的人私下怎么说我的吗?”
他说到此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撕心裂肺地吼着,发泄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他们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说我在掌门的亲传之下还学成这样,是个废物!说我让掌门蒙羞,是门派之耻!”
他说到此自嘲地笑了下,“这层身份让我活成了一个笑话!还不如拜修为一般的师叔,起码平庸不会被人诟病。”
白决明何尝没听过这些风言风语,但是荣耀加身必然要负重前行。
他从上一任掌门的亲传弟子,到如今坐上掌门之位,承担了多少,自己心知肚明。
想要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又不想忍受这个身份带来的风雨,这世上本就没有只得利益而不付出代价的好事!
他以为这样的道理不必刻意叮嘱,杜仲应该明白。
杜仲只有掌门亲传弟子这一重身份,而白术、白苏拥有掌门的亲传弟子和掌门儿子的双重身份,使得兄弟俩也在负重前行。
靠掌门的权威压制不住人心,只有更加努力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所以白术、白苏很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懂事,也更加刻苦,没有因为掌门儿子的身份而懈怠。
白决明看着还在喃喃自语发泄内心不满的杜仲,失望地摇摇头:“所以你就与前川、倦笔书生他们合作?他们承诺给你什么?”
“给我《净邪秘笈》下卷的手抄本。”杜仲看了眼在来时路上就已经被白术没收,如今放在了白决明手边的乾坤袋,“就在乾坤袋里。不过是个错误版本,练了以后效果不行。”
话音刚落,屋内众人纷纷向他投来诧异甚至惊愕的目光。
白决明用法术将乾坤袋里存放的物品逐一取出,摊在面前的地上,只见地上放置着大大小小装药的瓶瓶罐罐、各式各样的法器,以及一个卷轴。
他右掌向下摊开,做了个凭空抓取的动作,卷轴径直飞入掌心。
白决明将卷轴展开浏览着,常山和陆英也匆匆起身凑过去看上面记载的功法。
白决明早已得到了白苏给他的《净邪秘笈》上卷,没想到《净邪秘笈》的上、下卷就这么回来了。
费尽千辛万苦找不到,已经放弃找寻了,结果又回来了,让他不得不有些百感交集。
就在大家被卷轴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千里传讯中传来白苏的声音:“前川和倦笔书生为何召集邪祟附身男性?”
“不知道。他们没说,他们只给我下达命令,我完成便是。”杜仲如实回答。
白决明将卷轴对折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继续问:“他们对你下达过什么命令?”
“前川让我暗示商师叔,让师父从禁地取出伏魂玉,后来倦笔书生又让我把白师弟和顾修士引去黄泉路。能说的我都说了,还望……兑现你的承诺,留我弟弟一命!”杜仲说完默默运转内力。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传来。
他双手虚软地瘫在两侧,身体没了支撑向前滑去,最终趴在了地上。
白决明急忙起身上前,半蹲在地上,将杜仲扶起抱在怀中,抬手摸了下他的颈侧,已经没了跳动。
失望、悲痛、曾经的欢声笑语、曾经的期许与厚望、曾经年幼坐在臂膀上的骄纵宠溺、曾经手把手教习功法与悉心培养……
一系列复杂的情绪,一段段久远的回忆,全部翻涌上来,最终尽数破碎,化作一块块拼凑不齐的碎片,带着残缺的影像纷纷坠落,在白决明心底摔了个粉碎。
碎屑四溅,将悲痛的心割得血流如注。
他将杜仲紧紧地抱在怀里,久久地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