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苍川抬手,随意招了招,乌压压的人潮退去,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三个活人和一个生死未卜的人。
景末靠着修复仓缓缓站起来,殷毋立刻走到他身边,古井无波的眸子在看向景末时才有了些许神采。
殷苍川一时神色有些变幻莫测,但常年身居高位还是没有让他露出太过意外的表情。
“你不是在附属1星吗?”景末问。
“发生暴乱的时候,我只能亲自去镇压,皇宫无人坐镇,我不放心。”
你家老二又不是不懂政事的死人,明明是根本舍不得和人分开只好把人走哪带哪还好意思说,景末腹诽,翻了个美观但不礼貌的白眼。
“白枭是你送出去的?今年不该他去艾森达。”
殷苍川眉峰微蹙,如苍茫冰雪覆盖的俊逸面庞不动如山,“是该秦老去的,可她同意提前退休了。”
“她怎么样?”
“197岁的老人了,时间快到了。”殷苍川看了一眼旁边的殷毋,二者视线交错,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紧绷气息让人心生警惕,“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殷苍川对着景末说。
殷毋一声不吭,垂下眼睑看向自己的脚边,景末没说话,但大抵是同意殷苍川的要求,他心有不甘但不想让景末为难,抬了抬脚准备走开。
皮肤一热,他整个人顿住了,温热的手掌滑进殷毋的手心,与他十指相扣,不留一丝缝隙。
“就在这儿说吧,我恋人有分离焦虑但从来不说,怕打扰我,但怎么舍得让如此懂事体贴的恋人暗暗难过呢。”景末浅笑着,炫耀的意味煞是明显。
浅琥珀色的眼睛如亮起的一盏小灯也好像流淌的蜜糖,殷毋有些激动,用力回握着他的手,猛地抬头看着景末左眼皮上那颗小痣,痴痴地笑。
景哥说他是恋人……还牵他的手……还对他不隐瞒任何事……
殷苍川:“……”
不知道该摆出表情,好半晌,他才点了点头,“J,你的机甲还在我的展柜里……”
景末想了想,应该是那次南里园抓捕异贪时落下的,“喜欢就送你收藏咯。”景末满不在乎,殷毋倒是有些急,“景哥那我可以……”
“你还要什么?”景末含笑,弯弯的狐狸眼中波光流转,他逗弄小毋,“我整个人都归你还不够,嗯?”
“够……够了。”殷毋眨巴眨巴眼睛,脸颊升起诡异的红晕,仿佛被幸运之神砸了脑袋,多少有些晕晕乎乎。
用帅的一塌糊涂的脸做出这种反差感极强的表情,不论第几次,景末都很吃殷毋这一套。
“咳,J,能与你正式切磋一次吗?”
景末沉吟片刻,“等我们都有空吧。”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在自己预期,好歹也是一颗星球的领袖,怎么净问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陛下死了,你是获益最大的那位,有了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就没必要再揪着我们不放了,要不是我们动手,你或许还熬不到他死呢。”景末神情平静,语速放缓,半是蛊惑半是讲道理,他注意着殷苍川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如果他露出一丝犹豫或反悔,他就会先下手处理掉他。
他会为义父荡平所有阻碍。
“虽然120岁就死亡有些匪夷所思,但我会给公众一个合理交代,等院长醒过来,你们可以一起离开,只不过我需要你们签一份保证,不能把任何与帝冥星有关的机密泄露出去。”
“那就很好了,各取所需,我嘴牢不牢你应该最清楚。”
殷玄夜这一生平等利用了每一个人,妻子,孩子,故友,下属,政敌,都只是填塞他奇思妙想的一块卑微砖石。他没爱过谁,因此谁也不会去爱她,哪怕过往牵连的几十万条性命都在他身上撕扯下一块肉,将他啃成一副骸骨,也没人可怜他,甚至为他遭到的反噬心生隐秘的快意。
不过景末那个猜想无法被验证了,殷玄夜死了,他所延续推进的项目也势必无果,再探究也得不到准确信息了。
“轰隆——”
大地开始震动,震波来的诡异又迅猛,好像地脉深处的巨兽苏醒,愤怒地撞击裹着压迫着它的厚壳子。电路被干扰到,在这百米深的地下,灯光啪一声熄灭,应急灯骤亮,勉强照亮脚边通道。
“先出去!”殷苍川丢下一句转头扎进了浓稠的黑暗,诡噬者卷起修复舱,景末和殷毋两个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他后面跑。坚硬的地板此刻软弹豆腐似的起伏,“这地震少说也有九级吧。”景末矮身躲过一根呲出来的锋利钢管,在杂物轰隆落地的噪声中大声说。
殷毋的本体在他头顶撑起一片防护罩,提防着落下的钢板碎石,等二人冲出造物界,首都的楼体裂痕如蛛网攀爬其上,楼顶倾斜着划破天际线,钢骨在腾空而起的烟尘中悲鸣,捏碎的纸塔般轰然倾倒。
本该是光体照拂的明媚早春天,被一片流淌翻滚的秾稠紫色覆盖。
天黑了吗?
景末心悸不已,缓缓抬头,一道巨大的破口犹如古神的奋力一击,突兀地横亘在天穹之上。
余震中惊慌的市民们也看向高空,心纷纷跌落谷底,本以为防空系统又出故障了,但现在看来,若是防空系统破的口子,那倒还好。因为,破的是……星空。
光体还未彻底落下,在西边摇摇欲坠,光线却暗淡萎靡到极致,傍晚八点之后才会出现的瑰丽星图却在下午四点占据整片天空。
破口边缘的星体似乎被折叠的空间掩盖,似乎有什么东西按捺不住,呼之欲出。
“难道是六节紫目撕开的虫洞?”一个年轻的实习人员大喊,被旁边的人狠狠瞪了一眼又捂住嘴巴。
景末和殷毋异口同声,凝重不已,“不是。”六节紫目撕开的隧道不是这样的。
造物界的备用电源是最先启动的,圣洁的弯月在短暂黯淡的城区中如一座指引的灯塔,一片无边紫海上的陆地,仿佛只要它还亮着,人类就还占据着宇宙的主导。
“啧,糟了。”殷苍川旋身奔向自己的星舰,朝皇宫的方向飞去,把一个极度危险的通缉犯和变异体丢在原地,留他们和一群白大褂大眼瞪小眼。
“他去找二殿下了吗?”殷毋看着那道绝尘而去的影子,在城区上空划过幽蓝一线。
“那还能有谁?”景末耸了耸肩,想到某个人时,面色有些怪异,又有刻薄,又有幸灾乐祸,还有一点点良心作祟和心虚。
不过很快,那两兄弟被景末抛在脑后,眼下,这破了个大口子的星空才是最重要的。
检查了修复舱上的数值,情况不容乐观但尚存希望,景末和帝冥星最高级的医护人员交代清楚,旋即和殷毋再次赶回了造物界。
所有人都注意到那不断扩大的破口,地震、海啸、毫无征兆的暴雪和火山喷发降临家园,整个heaven都宣布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怎么样?”会议室大门打开,景末一个箭步上前,余光看到殷苍川身后长桌上三十多个立体投像,其中景庭云也注意到他,二人交换了一个平安信号,他就匆匆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