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暨定的邪魔之首既已现世,天命之人也自当现身,此事还需禀告道君。
……
院落内一片狼藉,因先前阅览过记录修士常用法诀的书册,又兼之凝火顺利的经验,姜岱玥并指起势。
没成想水未聚成,木盆中却响得噼里啪啦,她遮住被骤亮刺痛的双眼,突然觉得这景象神似上元节才有幸一观的火树银花。
不过便宜没好货,假药道士白送的杂书果然信不得,不如老实打井水。
上下洒扫完,浅白缟衣已被泥尘浸成土色,她退出院落进到铺面,扯下位于横梁中段的一条白幡。
再回后院,槐树下现出个极不起眼的地窖来,姜岱玥靠近时,无形的凛风骤然散去。
她原以为先生用仅剩灵力掩盖的地窖中或许累积有各类炼器灵材,谁知还真极为简朴地留下一只木匣与些许杂物。
木匣中只放着三件遗物。
第一件是开物图册,姜岱玥翻开扉页,是先生为她留的字:此书只为炼器开蒙,大道三千,君慎择之。
第二件是先生说日后如遇良才可赠的炼器密谱,第三件则是要归还给容璟的青缨玉笔。
将书册与玉笔一并收好,姜岱玥在杂物旁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离开寿材铺前,她又看了一眼那块开裂后也没被换掉的槐木牌匾。
人无千岁,莫问长生。
这是她当年听闻裴珺死讯特意刻下的箴言,犹记先生收到牌匾时,言语中还有些苦中作乐的调侃意味。
“你这丫头自己都没几年好活,反来规劝我?行,我铺面的牌匾就挂这个。”
平阳镇东南角折桂巷。
天蒙蒙亮,鸡鸣声起,姜岱玥叩响身前院门,三长一短,这是她当日离开前与夜娆柯定好的暗号。
院中并未有鞋履倾轧声传来,她驻足一刻钟后,突然朝一旁十尺高的青石矮墙走去。
她仔细分辨出一块生有裂纹的石砖,将其抽出握在手中,抬脚踩着空隙轻巧翻过石墙,又不着痕迹地将砖块重新塞入。
其实这本是夜娆柯的疏忽,但对方每每见她此举都横眉竖眼,“谁准你拆老娘亲手砌的墙?”
姜岱玥环视一周,院中布局大体未变,但明显有了许多与往日不同之处。
原本琳琅满目的园圃杂草丛生,圃边稀稀拉拉的芦草篱笆被疏密有致的竹编篱笆替代,上面还攀满了临风摇曳的牵牛花。
姜岱玥记得自己托付鹰锁匣当日,对方还捂着胸口佯装受伤。
“替你看顾这匣子一年?阿玥,你太让我失望了!凭你我的情谊,我少说也要在这儿等你三年!”
夜娆柯在这方面出奇严谨,绝不允许杂草抢夺土壤养分这类情况发生,是三年期满离开平阳镇了?
园圃旁圈养的红腹锦鸡与杂毛兔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摆放在浅水缸边缘的缁衣草龟龟壳。
自进入院中起,姜岱玥就有种被窥探的不适感,那视线不带感情,充满居高临下地审视意味,居然是来自这东西。
她俯身狐疑地端详龟壳,它仅有手掌大小,与口径半丈宽的石缸尤为不搭,而且龟壳通常只做占卜用,为何要用水养?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姜岱玥右耳微动,转头看向院门——只见一根细小桐杆沿着缝隙伸进来,它利落向前一推再一撬,轻易打开内扣的松垮门闩。
来人是个白面书生,他兴高采烈仰头抱着一大捆书本,跨过门槛时还险些踩到衣角,连走十来步稳住身形后,这才注意到院中有人。
他与姜岱玥面面相觑片刻,突然惊恐地扔掉怀中书本,“鬼——啊!”
但此人只顾拔腿朝院外跑,全然不注重脚下,被及膝的门槛绊个正着,脑袋咣当磕在半掩的院门上,脖颈一歪便失了动静。
出棺不过半日就吓倒两人,还真是心情复杂,姜岱玥摇摇头,上前试探鼻息后,将昏厥的书生拖回院中。
之前纳凉歇脚用的草棚还在,她给夜娆柯编制的藤椅却不见影踪,东厨斜侧倒是有架稍显陈旧的板车。
板车上铺着厚厚一层麦杆,姜岱玥闻到了上面隐约残留的清浅麦香,由于车轴年久失修,推动回草棚时还发出阵令人牙酸的刺耳响动。
旭日将升,晚间寒气还未散尽,她这一活动,躲在暗处的蚊蚋纷纷巡着热源拢在二人附近,特别是刚被她挪上车的书生头脸处。
不过还没等把攀上书生侧颊的蚊蚋拂走,她就注意到本应昏厥的对方脖颈上竟然冒出了一些细小的鸡皮疙瘩。
——这人是装晕,若非蚊蝇干扰,几乎天衣无缝,这就有点意思了。
她也不戳穿,转头去捡四散在院中的书册。
那些书册封面乍看都是囊括广泛的经史子集,可当不知从何而来的邪风将一本《人皇本纪》的内容坦露在她眼皮下时,她的表情突然增添了几分难尽的意味。
原来这不是那本记载东庭大昭王朝太祖皇帝苏六奇开国史的史书,而是本用簪花小楷后缀粉饰过的桃色话本。
全称是《人皇本纪之长恨无垠》。
讲述已成人皇的苏六奇为见早逝妻子魂魄、多年来苦求仙缘而不得、苦寻长生而无门、最后含恨而终的痴情故事。
当然其中大量篇幅还是以桃色为主,详尽描写了苏六奇与各类替身妃嫔之间的云雨巫山场景。
她随手又挑起几本书册,细看了一遍书名里不起眼的小楷后缀。
《本草图经之相思难医》?
《宅吉凶论之艳女画皮》?
某种角度来说,能将这些话本收集到一起的人,也算是个天纵奇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