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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无常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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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兵十思疏镜内和前两重三十六苦雨阵中的幻境情形大同小异,都由零碎不成章的记忆碎片构成,场景之跳跃,常叫人不禁咋舌,好比才嬉笑怒骂鲜活过的一个人,转眼就能倾颓如山崩,形容枯槁到不成样子。

惠姑第三次出现在裴珺眼前时,精神已大不如前,瘦得只剩一副干瘪的骨架,木然推着架堆满家用的老旧板车,与坑洼不平的乡道相较劲。

天边无星无月,山影浓云浑然融为一体,只透出些微幽蓝光影,行进约莫半个时辰,那架板车突然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任她怎么推搡,都无法向前挪动半步。

车轮在湿泞路面越咬越深,裴珺不再借树阴遮蔽身型,大步跨上前,用力挖开了车轮前堆积的淤泥。

板车脱离桎梏,惠姑气都未喘匀,一声不吭将车身停在平稳处,古井无波的两眼转将过去,眉头紧锁,露出理解不能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二人目光相触一瞬,裴珺率先偏移开半寸,不敢与她对视,“刘叔上山的事因我而起,我总该……”

惠姑原本尚算平静的脸色倏然沉下去,眼里攒出不可遏的愤懑焰火,“你到底还要我说几次?老刘上山同你不相干,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恍如梦魇缠身,她又重复一遍,两眼一瞬不眨,直瞪瞪盯着裴珺,声音由怒转哀:“我不怪你,可我没办法不恨自己,为什么非要逞强多挑一担豆花,为什么偏伤了脚,为什么偏在他探亲前再次提起杏花渡的野山菌……”

惠姑后知后觉地抹下一把泪,几乎是喘不过气,她脊背不住弯成弓形,双手紧紧攥住心口,嘶哑道:“他出事后,你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砧板上濒死的鱼,可就算它还活着又能怎样?难道就不进锅、不上灶了吗?”

“我知道,我的丈夫死了,你们可怜我,从前我走街串巷一整天才卖完的豆花,现在成天天不亮就能卖光,你们把我当什么?一个指望乡邻苟且过活的未亡人?”

她声音快而急,咬牙切齿,几近嚼穿龈血地恶狠狠:“可谁又能指望谁一辈子?我真的、真的不需要谁同情心作祟的接济!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没有为他寻死觅活的勇气,做不到为他哭哭啼啼一辈子!”

“一直以来,我都骄傲于我的手艺,我能滤出最细腻的豆汁,兑出最香醇的卤水,凝成最软嫩的豆花,我只想像他还在的时候一样,好好卖我的豆花!你们看我的眼神,每一天,每一天都像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磨!”

声嘶力竭之后,再多的泪也已熬干,惠姑复回平静,不再看向裴珺,转身重新拾掇行头与板车上意外散开的行箧。

她动作看似稳健,细看下来,却是极其杂乱无序,正的摆放成颠倒,叠在一处的又分开,几次三番来回规整,才勉强用麻绳将一众行箧、铺盖、大包小裹缠捆扎实。

“我们前些年攒了些银钱,我在镇上新置办了一间铺子,今后不会再回这里了,欢迎你……”

静默良久,她放弃了故作豁达的客套话,泄气改口道:“算了,对不起,我本不该怪你,可看到你,总忍不住想,如果那天没碰见你,我是不是就不会向他提起杏花渡,他后来……是不是、也就不会挂念我的腿伤去上山采菌了?”

“……我知道这不对,但是今后,我实是不愿意再见到你。小裴,回去吧,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愿意听这些,我走了。”

嘎吱嘎吱的响动再次在山水间荡起,不远处,东方鱼肚白,几缕微茫刺透云层,一点一点斜攀上狭长乡道旁、冠幅广展的苍劲榕树,宛若将天地都笼在层层叠叠泛金的纱雾之中。

昔日光景,如梦烟云,这次,再也没有腰系麻布裹巾、肩挑双担的豆花娘停驻于此了。

……

每逢一季山野秋意正浓时,桑谷的巷陌必然是悄怆寂寥的,田间稻谷收割过数茬,只余几棵萧疏的稻桩惸然矗立。

若说从前姜岱玥单知裴珺是个做学问一丝不苟、严于律己到近乎自苦的旧识,那么在这些以裴珺视角展开的记忆碎片中,她才切身实地领略到了此人固守规范的“学究做派”。

因为周遭不论层林尽染也好,荒芜破败也好,裴珺从来都只专注于脚下路径,将其视同做学问,通通目不斜视、耳不旁听。

直到有人气喘吁吁追上他,施礼后与他并肩而行,“裴兄?巧遇!”

裴珺朝来人还以一揖,“林兄。”

桑谷常年风调雨顺,民风淳朴,邻里相处和睦亲厚,平辈之间,更不作过多讲究,裴珺惯是成年里年岁偏小、少年里年岁偏大的那位,都唤“小裴”亦或“裴大哥”,这样文质彬彬唤“裴兄”的,除与裴珺同为崇文书院学子的林荀外,别无第二人选。

二人虽为同乡,归家也是一个向东,一个朝西,共往村南倒是头一遭,林荀遂奇道:“裴兄为何在此?”

“我曾托绣娘夫人修补过一只纸鸢,只是之前杂事纷扰忘记来取,趁今日休沐来此致歉,林兄又是为何?”

桑谷村人口稀薄,绣娘织妇不算多,独有一位来历存疑的绣娘,孀居在南村的榕树旁,既说不清原本姓氏,也不愿冠以夫姓,村志户籍处只登入“绣娘”二字,村中人虽知其含混,奈何东庭确有记录在案的绣姓,也不好为难亡卒遗孀,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长此以往,关系亲近些的阿叔阿婶,都不约而同将其改唤为更为顺口的绣儿娘,而诸如裴珺、姜岱玥这类后生晚辈,也便唤其作“绣娘夫人”这样奇特的称谓了。

林荀闻言面色微僵,显出几分凝滞的迟疑,“我……裴兄,恕我冒昧,绣娘夫人如今怕是不遑寒暄,你可否过段时日再来?”

通常来说,一桩事熟人神色古怪且言语遮掩,必然是有些不便让人知晓的弯弯绕绕在其中的,常人就算心有芥蒂,面上也自当顺坡下驴,识趣道声“叨扰”便翩然离去。

奈何世间偏有人学问堪称博古通今,立身处世却有如榆木疙瘩,顽固冷硬,裴珺在可与否间另辟蹊径,脚下生风,步履迈得更快,“因由未明,恕难从命。”

“罢了,我若搪塞,你必要寻根究底,我直言便是,其实今日,我正是要去拜访她……”

此事说来简单,无非是绣儿娘豢养的黑犬旺福无故丢失,以致她近日心绪不佳逮谁刺谁,连过路的麻雀都未幸免于难,动辄被挤兑得狗血喷头。

林荀当然不是专程上门讨嫌的那种人,他此次前去,是想起一条险被他抛之脑后的线索——数月之前,两个生面孔的外乡人刚叩响绣儿娘家院门,便被狂吠窜出的旺福撵了回去。

当时眼见其中一位顺势摔个大马趴,正两股战战撅臀效仿菜青虫,围观乡亲中有好事者笑得打跌,“旺福要真想追着咬来,撅十个腚也不够它啃的!挑个绣儿娘在的时候再来吧,这小畜生不成器,半点见不得生人,你们离她家远些就是了!”

另一位吊稍眼精明些的外乡人是个练家子,身手利落地拽起同伴,笑骂:“小畜生不成器,早晚该宰来炖肉汤喝!”

乍闻这泄愤似的玩笑话,好事者稍稍吃了一惊,随即摇头晃脑起来,“哪儿能呢?旺福旺福,越‘旺’越有福气嘛,看家护院,是条好狗哩!”

顶着周遭一众窃笑声,吊稍眼摆摆手,“哈哈,说得是!哪儿能呢?”

……

不觉间二人行至人声聚集处,姜岱玥顺着裴珺的目光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刚暗自嘀咕句“稀奇,南村少有这等鬼热闹”,那边林荀就仓促瞥过前方一眼,目露诧异地接道:“当时我并未多想,可近来想起那外乡人的眼神……嘶,鹰视狼顾,总觉得不似说笑,思来想去,还是知会绣娘夫人一声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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