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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客不留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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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清尘并未直接回府,转道去了太傅府上。

“常逸?”

“是。学生听说他曾在老师座下待过一段时间,因此特地来问问看,老师可还记得他?”

太傅并未直接回答,仔细审视着濯清尘,笑道:“之前我问过你,在太子之位上,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你跟我说,只想活着走下太子之位。”

濯清尘点点头,“老师心中清楚,陛下不喜我,这太子之位并不是他想给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太傅看着他,想起当年那个沉默的孩子,语气里带着些回忆,“可无论想不想给、愿不愿坐,三皇子濯婴成为太子已是定局,我问你你又当如何?”

濯清尘放下茶杯,“做一日太子,行一日太子之事。”

“不错,”太傅笑了,“这些年我冷眼旁观,你明里暗里做了许多事,可每当旁人以为你要再进一步时,你却又退了回去。旁人都说太子濯婴软弱无能,是个油盐不进的窝囊废,我却知道你是我教过最聪颖的学生,亦不是犹豫踟蹰之辈,你这些举动是为了自保,对吗?”

“学生无能,只觉得这世道荒唐,可还是想试他一试,为自己谋一条活路。”

“活着,本就是最不易的事情了。”太傅摇摇头,“婴,你从未跟我探讨过朝堂上的事,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但这半年以来,接连向我讨要了郑、白二人,又来问我常逸之事,可是心境已变?”

“是……”濯清尘回想这漫漫来路,他从来都只是洪流中的蝼蚁,沉浮不随我心。他的话音慢慢停了。

太傅不说话,似乎在看濯清尘路行此处,又当作何?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皇帝不喜,皇后也不愿见他,每次太傅见到他时,他总是孤单一人。在朝廷的暗流涌动中被推上太子之位,在明枪暗箭中给自己披上盔甲。他一路看着这个孩子磕磕绊绊地长到现在,小心谨慎地在各方之间周转。他看了一路,教了一路,却知道,哪怕他做得再好,当摇摇欲坠的天平再次走向失衡,他仍然会被大浪裹挟着,被推出局或进入下一个深渊。

这并非濯清尘无能,而是时代的悲哀。

这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无力。

“老师,濯婴想做之事,似乎总要比旁人难上几分。无能无气运之人,是否不该再祈求更多。”

太傅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想的?”

“很久之前,若我尽力为之仍不得之物,我会选择放弃。但此时方知,那只是因为我对那些不得之物并非缺它不可。”

“这么说,你现在有了这样的物,还是人?”

“人。”濯清尘笑了下,“原来若真碰到这样的人,是阻止不了自己祈求更多的。哪怕我百无长处,我也仍想再拼个‘可幸’。”

“你祈求什么呢?”

“我只想在撞钟之外,让他好好活着。可从小到大,我所想、所祈、所做、所谋之事,从未有过得偿所愿。”

“这个人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晴空暖阳。”

“你说你无能,说你所谋之事从未有过如愿以偿。濯婴,你的困境并不在此。”

濯婴抬头,看着他的老师。

“你觉得你行路难,只是因为你要做的事原本就比大多数人更难罢了。太子之位,多方挚肘,人人都想拉拢,人人都各怀心思。在这样的囚笼里保持本心已然不易,更何况,谁说你做不到呢?户部亏空、国舅下马、步商之子也平安救了下来,户部在你手里,此后决然不会再出现此前种种乌烟瘴气。濯婴,你很强大,不要妄自菲薄。”

“可是老师,郑棋元死了,那孩子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

太傅摸了摸他的头,“郑棋元在选择这条路时,已然知道了自己可能的结局,这不是你的错。我记得你师父在世时,总说你想太多,挂念太多。因不忍而困缚己身动作畏缩,因心慈而顾念他人左顾右盼。阿婴啊,可是你低头好好看看你脚下的路,这原本就是一条世世代代用血浇灌出来的路啊。”

濯婴不甘,“这是错的吗?可是若这是错的,这个世道不才是荒唐吗?”

“这不是错,却也是错。若人人向善,人人和睦,这自然不是错。可朝堂上人人各怀鬼胎,尔虞我诈,你的心慈就会成为割破你咽喉的利刃。”

濯清尘没说话,静静想着老师的话。

太傅见他听进去了,笑了一下,泼掉濯清尘茶杯中的茶,给他换了一杯新茶。“跟我说说,你的‘晴空暖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濯清尘没料到太傅会跟他聊这个,闻言愣了下,却笑了。

太傅见他是这样无所顾忌的笑容,还没等他说话,已然明了,这个人,也许会成为他的学生这一生不可缺、不可替代之人了。

就见濯清尘笑着喝了一口茶,略一思索,才开口:“好吃懒做,油嘴滑舌,胆大包天。可是我看着他,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活法,心贯白日、光明磊落,让人忍不住驻足,流连忘返。”

怪不得……会叫作清空暖阳。这大概是这个活在皇室阴影里的小太子,最渴望的东西了吧。

“若有机会,带他来让我瞧瞧。”

“是,谢老师。”

太傅起身拿了封信交给他,“常逸此人我记得,不光记得,印象还十分深刻。当初我四处游学,他曾跟了我几年。但他所为并非求学问,也并非解心中所惑,而是一路结交,不过几年把自己送上了如今的位置。人有目的原本正常,可若是一个有手段、不信这世道还有救的人挤进局里,那么会成为最不可控的变数与暗箭。”

濯清尘皱起眉,听到他的老师继续说:“此人善于伪装、工于心计,哪怕有一天他能为你所用,也要多加防范。”

濯清尘点了点头,他心里还挂念着另一桩事,于是朝太傅行礼告退。

太傅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了他。

太傅曾有一旧友,不久前被贬离京。

在很多年前,约莫濯清尘刚成为太子之时,太傅与他有过一场交流。那人说:“如今这世道,良善之人做不了皇帝,太子殿下性情柔弱,不适合这至尊之位。”

太傅对他如此评判自己最优秀的学生十分不悦,“大皇子贪婪,二皇子自负,四皇子夭折,除了婴,还有谁能当一当这个天子?”

那人随即笑了,“你看,连你都是排除了各个皇子之后才选择了他。”

太傅不语。直到友人催促他落子他才反驳:“不对,利弊是说于你听的。”太傅直视友人,他说——

“殿下,我相信你能做一位破除沉珂的好皇帝。”

濯清尘一怔,朝太傅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学生礼。

太傅并手俯身,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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