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况也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一茬,他低头看了看少年,又转头问路榆相:“你认识?”
路榆相也一愣,但他没有直接说不认识,而是就着少年的脸面轻声问他:“为什么不同意?”并且希望少年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白发少年抬头,话不多但眼神倔强,拉住裴况的力道也很倔强,他对路榆相说:“因为我要和你一起。”
如果说裴况的眼睛像狐狸,从头到尾透着算计的精光,路榆相可以毫无顾忌的骗裴况,利用裴况,只因他们对彼此的目的心知肚明。
可眼前的少年不同,路榆相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眼底分明有些生气,可更多的是庆幸和渴望。
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可一个人内心波动太大,难免会表露在脸上。
更何况路榆相尤其擅长识读人心。
所以路榆相很快便发现少年不是在生裴况的气,更像是在生自己的气。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分明第一次见。
路榆相也有些奇怪,生气就算了,不离远些还硬要往过来凑。
他真是有些不懂现在的孩子了。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少年一点都不矮,甚至还和路榆相差不多高。
他看路榆相的时候将所有情绪掩藏的很好,到了裴况这边却像是要杀人,好像裴况偷了他的肝还是怎样。
裴况心里一惊,完了这是来和他抢人的。他赶紧对路榆相说:“可是你先答应我的…”
这委屈的腔调听得潘彻生理性不适,他甚至都不敢在这种时候上前认亲。
白发少年终于正眼看了裴况第一次,只是眼底除了警告还是警告。
裴况心想这小孩不得了,他对路榆相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不像是刚见面才产生。
他们以前肯定就认识。
白发的人很少,会是谁呢?
裴况突然记起来一年前去金乌城那次,好像其中一位主事人就是白发。
原来是自家人找上门了。
看来施絮薇也是主事人之一,怪不得上个副本会同他做明显不合算的交易,恐怕是刚进副本就认出来了路榆相。
裴况默不作声用余光瞟了路榆相一眼,心中想笑。上个副本他还骂路榆相蠢,可蠢的人哪里又才他一个。
上一回没记起来的这次终于补全,裴况甚至连路榆相说话时可能的端正情态都能想象出来。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具体该怎么定义,但今天我想对你说些实话。我也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叫裴况,但我的名字是真的,我告诉你的名字是真的。”
“我们认识得晚,少了最初同生共死的情分,所以现在再想交心就难了我知道。”
“今天就只当我喝醉了想说些胡话。裴况,你没见过我的脸,我也没见过你的脸,这些年勉强能算作个酒友关系,但每次和你呆在一起,说实话我挺安心的,说不出来为什么。
“或许对你而言我不算什么,但如果有时间,你是我愿意跨越三观去了解的人。裴况,如果有一天我彻底从排行榜上消失,希望你可以帮我照看金乌城两年,再帮我护着点江桃。她性子软却执拗,我怕她想不通不肯放手,我走了她守不住的,金乌城她守不住。”
最后的最后,路榆相以为他看懂了裴况的神情,这时酒也醒了一半。裴况独来独往,路榆相意识到自己可能冒犯,于是改口笑说:“别皱眉,骗你的。”
裴况全都记起来了,同样也记起来自己那天皱眉不是因为路榆相有事麻烦他,而是不想听见路榆相说会从排行榜上消失。
可话到了嘴边裴况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这辈子对无数人说过无数句煽情的话,可那都是假的。
越到了跟前,想说的话越真,就越说不出口,明明很简单一句话,几个字。
裴况自作聪明地想,不会有那么一天,路榆相多聪明的人。
可就是他口中聪明的人,在那一次的对话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看着“巫山”两个字,从排行榜上彻底消失。
裴况有过短暂的心痛,可他向来了解自己,他绝不会为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伤神。
路榆相,也一样。
裴况自信,很快路榆相就会从他的脑子里彻底消失,一阵风就能把有关路榆相的记忆全部带走,丝毫都不留下。
可裴况这次错了。
他甚至为了当年一句没有答应的承诺,暗中守了金乌城两年。
甚至一度触犯规则。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有人骂路榆相圣父,说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倾家荡产跟系统租下来一座金乌城做善人,不就是为了营造好听的名声?说路榆相别的人都不资助,偏生要资助老弱妇孺,谁知道怀的是什么心思,不就是因为老人好掌控,女人和小孩谁又知道是不是满足了他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再难听的话都有人说,他们抹杀了路榆相存在的价值,将所有恶毒的言辞扣在一个再也说不出话的人身上。
裴况刚开始还能骗自己说这些人背后议论的不是自己,更用不着替一个死人出头惹一身腥臊。
死都死了哪里还会知道这些,又哪里还会在乎这些。
可裴况也知道,路榆相是真的收留了很多老弱病残,让他们在飘摇中有了一处安身之地,甚至还不收他们房租。而路榆相自己,除了去朗木泽喝酒,裴况没见过他对自己好,一次也没有。
后来裴况发现,他再也做不到成为旁观者,因为他早就参与其中。
路榆相经常都是沉默寡言,即便会和他吐露一两句,却还是藏起来的更多。他们说话,也是真话外面裹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裹成一个麻球,谁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可即便是这样,他们在朗木泽碰上了,还是喜欢坐在一起说话。就好像看看对方,哪怕隔着一层斗篷都是好的。
路榆相大多数时候都很清醒的,从不说越界的话,只有那一天是意外。
有些事当时没放在心上,过后回忆起来才会感觉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