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昱被安置在临川的小诊所里。
显然周炽也没有想到,能让安昱安静下来的办法里有一条是晕车。
“其实也很好理解。”临川一边拆开安昱胡乱给自己裹脸上的纱布,一边和周炽认真分析安昱的弱点,“他在研究所里从来没有坐过类似的交通工具,平衡感的训练不足,加上车子的颠簸……”
被揭下的纱布的脸经过一个晚上的恢复,已经基本上看不出来原本狰狞的样子,只剩几条伤口还在张牙舞爪。
临川的手一顿,安昱的恢复能力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伤得也不严重,你怎么还把人包成这个样子?”周炽随口吐槽着临川的小题大做,沙漠里的医疗资源紧俏,也不知道这些纱布还能不能废物利用。
临川讷讷地搪塞了两句,周炽还要去检查冲突后的战略物资情况,并没有在小诊所里多呆一会儿,转头就回绿洲军驻扎的地方整理。
周炽走后,安昱也从一阵一阵的眩晕中苏醒,他看着有些熟悉的地方。
第一次来得时候,他险些在这里杀死了临川。
第二次来得时候,他被注射了麻醉剂,只能做到悄无声息的离开。
第三次……
他并不想在这里久待,即使他和临川和解,即使他认可临川叛逃的事实,可他依然不属于这个种族。
他可以在沙漠中流浪,却很难融入一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地方。
“人类是群居动物。”临川端着酒精和纱布坐到了刚刚苏醒的安昱身边,示意安昱把自己的衣服撩起来,“你一个人在沙漠里游荡,已经给沙漠带来了无数的恐慌了。”
“有人说你是上个纪元遗留的丧尸,有人觉得你是城区来得生化武器。”
临川仔细地重新给安昱的缝合线消毒,检查安昱身上逐渐消退、即将无处寻找的淤青,“但我觉得,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仅此而已。”
“你没有痛觉,所以你受到怎样的伤害都不会停,即使已经不成人形还能继续行动;你没有经过正确的社会化,所以你不理解人类社会里约定俗成的表达和情感,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在不停的运转。”
但安昱依然沉默着。
临川给他身上一切的诡异都下了一个正当的解释,像是他原本就应该是在这种种的阴差阳错之下被扭曲的“人类”。
可他真的是吗?
“至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会被研究所带回去。”临川的检查已经结束,根据他的判断,最多再过一天,安昱身上的伤痕,连带着那条扭曲的“蜈蚣”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具身体上真的充满了奇迹。
临川打量着安昱洁白的肌肤,谁能想到仅仅两天以前,这具身体还是千疮百孔,甚至没有了人的形状。
“你不想研究我吗?”
安昱突然提问让临川措手不及。
他仿佛听见了引诱自己的毒蛇发出的“嘶嘶”声。
这具身体太过于神奇。
如果说临川没有一丝的杂念,那么他不如一并把自己的医术和学识抛弃。
多利羊的成功打开了基因复制的“魔盒”,总有些科学家妄想着把这样的“成功”复制在同类的身上。
科学伦理的驳斥和约束限制住了同类之间的恶意;但是人性的弱点总会驱使着人类将手伸向道德的底线——甚至已经越过了法律的限制。
安昱平静无波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临川貌似坦荡的脸。
他并不相信临川的“好心”。
“你是一个人。”临川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扭曲,“人体实验是被法律和道德所禁止的……”
“我知道。所以,你想吗?”安昱的声音似乎从更远的地方飘来,透着天真的残忍,像传说中的美女蛇美杜莎一样勾引着并不坚定的灵魂。
“你是一个人……”临川紧紧的攥着手里的托盘,他抬头看着安昱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向自己发出罪恶的邀约。
“你不该成为一个实验。”
“也不该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实验。”
托盘上的瓶瓶罐罐碰撞着掉落在诊疗床上,临川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愤怒。
他努力的想要把安昱带回正常的人类社会里,他想要矫正研究所强加给安昱的错误。
“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我真的想研究你为什么如此特殊’还是‘我就是要研究你才要你留下’?”
“归宁阿婆教你要好好活着,你转头就觉得有人对你好就是有所图谋吗?”
他见证过突破道德底线后的结局,这是一场无休止的噩梦。
他的愤怒和颤抖,并不是对实验体安昱的无法付之于口的隐秘欲望。
而是对人类安昱的。
对一个和他平等的、生活在这个阳光下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