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微微低头,他看见安昱漆黑的瞳孔里反射着自己的身影,好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安昱生得白净俊秀,虽然一双眼眸远观显得凌厉,可凑得近了,原本厌世的一双眼也能看出一些楚楚可怜和茫然无措来。
“我去帮你拿干净的盖被。”临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原本拒绝的话一句也没能说出来,这一刻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安昱看着临川逃似地背影,他并不知道在人类的社会语言中,他刚才的要求蕴含了多少旖旎的意味。
他暂时无处可去,祂们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逃离,沙漠里蛰伏的掮客们如同猎犬一样在寻找自己,盲目的回到沙漠中流浪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在绿洲中,他也并不相信这里的人类,除了临川。
表达了和临川同住意愿的安昱一直在贯彻他的选择。
安昱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长发公主”,一直在诊所里安安静静地呆着,根本没有出门的意愿。
在周炽或是其他绿洲的居民来探访时,安昱还会主动的避开,不少绿洲的居民还不知道临川的诊所里住了一名帅气的青年。
“我说临川,你真的确定他是准备在绿洲里长住?不是在你的诊所里生根发芽?”周炽又一次来找临川蹭饭,而安昱在周炽进门之前就躲回了小诊室,也就是他现在住得地方。
“可能是之前的追杀让他有些敏感。”临川抬手敲了敲安昱的房门,“安昱,出来吃晚饭。”
门内细细簌簌的传来一些响动,很快,安昱的声音传出来,“晚安。”
紧接着是一阵安静,不多时,门内传来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周炽跟着安昱的“睡眠音”打了一个悠长的哈欠。
“挺催眠的。”周炽客观的评价安昱模仿的睡眠呼吸,“赶紧吃吧,吃完陪我去检查一下绿洲四周有没有异常。”
“说真的,你能保证安昱的安全吗?”走在绿洲边缘,周炽严肃地问临川,“你知道我指得不是安昱,而是安昱对绿洲。”
沙漠的云层难得被月光驱散,月明星稀,柔和的月光照着临川的侧脸,显得疏远却也温柔。
“我可以担保,安昱不是坏人,他对绿洲没有恶意。”临川抬起头,借着月光他还能看见自己的诊所,安昱“占领”的小屋里有人影晃动,临川明白这是安昱偷偷起身了。
“他只是一个受害者,长久的研究所生活让他不太理解人类的复杂,也不太能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临川忍不住再去多看几眼诊所中活动着的身影,“而且,对他来说,刚刚与人产生亲密联系,就不得不接受她的离开,对于一个刚刚接触社会,心智还和小孩子一样的人来说实在有些残酷。”
周炽随着临川的目光,也看到了在诊所中晃悠的安昱。安昱似乎站在诊室的墙边,安静地在看着什么东西。
“安昱上次逃走之后,遇见了一名很和蔼的老奶奶。”临川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知道那面墙上挂着的装饰品是归宁阿婆留给安昱的遗物,“阿婆和安昱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给安昱做衣服,把安昱当作是自己的孩子看待,甚至给安昱做了一个捕梦网,就是他现在在看的东西。”
“归宁阿婆并不知道安昱曾经被研究所当作实验的材料,她看到过安昱脖子上的编码,她和我说,‘安昱这个孩子吃过苦,看上去冷得很,但心地很好,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不知道安昱遭受过什么,但一个是被族群放弃的老人,一个是在沙漠流亡的青年,他们在那间破旧不堪的房子里相依为命,归宁阿婆把安昱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虽然我不知道安昱是否也把归宁阿婆当作了家人,但归宁阿婆最后是因他而死的。”周炽有些震惊地回过头,看到临川的脸上有些悲伤和不忍,“围捕安昱的掮客误射中了归宁阿婆,老人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被击中之后当场就没了。”
“安昱是亲眼看着归宁阿婆咽气的。”临川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我冲进去的时候,安昱跪在地上,哭得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如何才能让安昱对绿洲放下戒心,或者说如何能让安昱和其他人产生新的关系?
临川看着月光下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脑海里都是安昱跪在归宁阿婆的尸体前悲伤到不能自抑的样子。
即使安昱一直拒绝承认自己是一名人类,但是他对归宁阿婆的情感早就说明了,他就是一名人类,只不过多年的扭曲生活让他已经失去了正常感知和表达情感的能力。
研究所抹去了他作为人的认知和情感,但也许绿洲可以让安昱重新变回一个正常的人类。
“明天我再出去一趟。”临川跟着周炽重新走回了诊所的门口,“我想带着安昱去把归宁阿婆的尸体带回来埋葬。”
临川抬头看向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的窗户,安昱应该是已经听到了他们回来的声音,又悄悄地躺下了。
“阿婆的尸体……”周炽有些不解的开口,“你们当时……”
“当时情况太紧急,那群丧心病狂的掮客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安昱也不信任我;实在没有办法把归宁阿婆的遗体带回来。”
“那他最近怎么也?”周炽欲言又止,对于安昱有些不太好的猜想,他真的把那名和蔼的阿婆当作自己的家人吗?
“其实这件事我早应该带他去完成的。”临川听出了周炽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地帮安昱开脱,“安昱在研究所里的并不了解人类社会里对于死亡的仪式和尊重。你不是也听过他对死亡的认知吗,关于逆转的认知?”
周炽猛然想起了那天安昱躺在床上,背诵“死亡”定义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确实,对于安昱来说,死亡只是一个科学的定义,他没有真实的感受过死亡对于人类的意义,特别是对于活下来的人来说。
用死亡作为他对人类情感认知的第一课,对于安昱来说可能过于残酷,但……
躲在壳里的胚胎,永远无法发育成真正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