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临川张张嘴,似乎还想要反驳什么,但突然,他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愣住了。
“你说得对。”临川微微颔首,他看着安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言,“是我在过度美化人类,我们的历史并不干净,也确实沾染过同类的血腥。”
安昱有些惊讶地看着临川,他以为面前的白大褂会反驳、会争辩,会像自己每一次表达出他所谓的“物化”时那样暴怒,但却没想到面前的人类会选择承认。
“人类的历史从来就不是完美的,人类发明了武器,人类发起了战争,人类会践踏着同类的尸骸追求自己的妄念。人类从来不是一种完美的生物,即使在沙漠中,每个人也会有自己的私心,也会产生不同的邪念。”
“我一直私心想要让你感受到人类的善良和美好,所以我会不停的忽视掉人性中的黑暗。而且,是我太过于自负,也太过于骄傲了。”临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脸上有些赫然,“我总以为你一无所知,极力地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智者的无情和残酷,但是我忘了你其实经历的并不比我少,你对这个世界、对我们有自己的认识。就像是你刚刚所说的历史,在曾经这些就被人类唾弃,而在进入智者纪元之后更是被幸存者掩埋,你说得没有错,人类有时候确实是虚伪的。”
“但人性中的不完美,造就了人类。为了对抗不完美,人类才拥有了追求美好的动力。”
临川的坦荡让安昱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安昱机械地夹了一口菜来掩盖自己的慌张,他有些含糊地点了点头,像是满意临川对于人类虚伪的认知,也像是认可临川这一次的鲜明态度。
但实际上,安昱脱口而出的话语不过也像是临川突然提及研究所一样,是他在听到临川讲起人类医学发展时的莫名的不甘和愤怒。他就是人类医学进步的牺牲品,而现在,一个医生在他的面前讨论医学的“进步”?
安昱只觉得可笑,人类为了自己的发展而建立了研究所,可又无法控制研究所里的甚至突破他们自己所谓“道德底线”的行为;他们自诩着、标榜着是为了人类医学的进步,却全盘否定他们曾经做下的罪孽,也无视着现在正在发生的罪孽。
他想要揭开临川粉饰的太平,他也恶劣的想要看到这位“反叛”的医生用他一贯的话术反驳,继续为他描绘和乌托邦一样的人类社会——虽然绿洲就像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存在,但他已经决定不再沉溺其中,他不属于这里,与其让梦境从外被击破,不如自己从里逃离。
可临川并没有,临川第一次在安昱面前承认了人类不可避免的黑暗面。
他说人类并不完美,他说人类踩着同类的尸骨,他说曾经他也有过私心……他说,是人性的不完美让人类有了追求完美的动力。
人性,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安昱想,我也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因为当临川开始反思人类的时候,我也开始好奇,我是否能成为一个人类。
人类过于复杂,而我真的能模仿好一个人类吗?
又或者,能够完美模仿人类的我,会真正的成为一名人类吗?
晚饭过后的安昱一直心神不定,即使被孩子们包围着,他的眼神却还是时不时的看向又一次关上的诊疗室的大门。
门内有他想要的答案,门内也有他想要对话的人。
当他从临川突然的剖白中缓过神来,安昱又开始担心另外一件事:为什么临川不再在意他的自我认知,他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他想问问临川,是什么让他放下了“人类完美”的执念,是什么让他放下了“人类认同”的执念,他知道自己并非人类了吗?
“安昱哥哥,安昱哥哥!”阿光趴在安昱的膝盖上,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独自出神的安昱,“安昱哥哥,可以带阿光去洗漱吗,阿光困了。”
“哦……好。”安昱有些迟钝的从抱着阿光站起身,往里间走去。
小只的阿光在被抱起来的那一刻开心的喊着飞喽飞喽,小孩子的快乐总是那样的简单。
安昱洁白如玉的大手包裹着阿光的小手搓揉,又仔仔细细地擦干净,阿光撒着娇要安昱哥哥把他抱回去。
安昱抱起小只的孩子,阿光突然神神秘秘地凑到安昱的耳边,“安昱哥哥,你可以再给我讲故事吗?我想听昨天晚上你在水里的故事——”
安昱的脚步顿了顿,他没有给阿光讲过什么故事。
那是他在梦中的呓语。
“阿光还记得安昱哥哥说了什么吗?”安昱的脚步停在了离孩子们还有些远的地方,他压低了声音询问怀抱里的阿光,他不知道这几天晚上他都说了些什么。他混乱而肮脏的记忆,也只有天真的孩子们会把这一切当作是一个故事。
“安昱哥哥说,有好多好多的水,你泡在水里面还可以大口大口的喝水!”阿光的眼里闪着羡慕的光,“而且还有好多好多个罐子里都放满了水,人都可以在水里生活,每天还会有人来给你换水——我也好想好想生活在水里啊!”
水?
好多个罐子?
我生活在水里?
安昱努力地在脑海里回忆,可他能想起的只有纯白色的研究所和脏乱的地下拳场。
被养在水罐子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