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我会回去,但不会跟你们一起,没道理”,虞岁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写着:「刚夸过你,你就给我问了个蠢问题」。
暮山讪讪的笑了,笑的憨厚,“您真的回去吗?师座醒了如果知道,伤都会好的很快。”
“还是别了,真要说起来,有你这么个妙人在,他想不好想心气郁结都难。”
“什么妙人?在哪里?”,李彦章推门进来,正好听到这句,凑过来问。
暮山乐呵呵的接话,“嘿嘿,虞小姐夸我呢。”
“岁岁,我今天那顺手的事办的也挺好,你也夸夸我啊?”
虞岁上下打量他一眼,“换身干净衣服再过来,你年哥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被感染。”
李彦章低头看了眼自己沾了些尘土的衣襟,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扬起嘴角露出个带着几分痞气的笑:“我这副样子确实有点讨人嫌了,等等我,回去收拾好再过来。”
“看看这孩子,可怜见儿的”,虞岁指了指暮山,想说什么,转念一想,话得怎么说,才能达到目的,话锋一转,“把他也带走,让他歇一歇。”
李彦章看了一眼暮山,才接话:“那年哥怎么办?”
“你再派个信得过的人,或者,我在这守着。”
“岁岁,你在这恐怕多有不便,这样吧,一会儿我来吧,旁人我也信不过。”
“好,那你快去快回。”
暮山有些不明觉厉,“我其实……”
话还没说完,虞岁轻飘飘的看他一眼。
“我其实真是还有很多师座的事情没料理好,太辛苦二少爷了,晚一点我再过来”,暮山边说边跟着李彦章往外走。
人说灯下看美人别有韵致,虞岁仔细打量丁年,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平日里持重老成的像个老头子,这会子倒像卸下伪装的小兽,只是簇起的眉峰,将他细碎的不宁心绪,尽数泄露。
摇曳的灯影将两人的轮廓映在雕花窗棂上,虞岁垂眸望着案头半凉的茶盏,青瓷盏壁凝着的水珠蜿蜒而下,恰似她与丁年之间若即若离的界限。
她想,就这样隔着分寸得宜的月光,守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像两株并肩生长却永不纠缠的藤蔓,各自向上舒展,倒也成全了这进退皆安的圆满。
她和丁年,就保持在这段距离,张弛有度,又不至于进退维谷。
李彦章回来的很快,眉眼间难掩倦意,“岁岁,年哥这有我守着,你放心,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虞岁点点头,“那个小副官没少嘱咐你吧?”
“是啊,嘴碎的不行,倒是个实心眼的。”
“你身边倒也该培养个这样的人。”
“岁岁,其实你,一开始就想让我守夜吧?”
虞岁弯了弯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很好,算他不笨,“彦章,你比外人预想的要聪明很多。”
“毕竟李家不养闲人。”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底牌要藏好。”
“岁岁,白天你问我,如果你跟我想象中大相径庭,我会怎么样,现在,同样的问题我抛给你,你会怎么样?”
“那么,跟你同样的回答,我也返给你。”
“都不用思考一下么?”
“彦章,不要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虞岁说完,走向门口。
“我总感觉,你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
虞岁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空气中只余一句清泠泠的话:“你的感觉是对的,放心,走的那天会同你告别。”
李彦章站在原地看着虞岁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外的暗影里,隐没于窗边的微光下,直至在蜿蜒的回廊转角处不见踪迹。
习习夜风,盏盏孤灯,蜒蜒回廊,处处再不见她,处处皆有她的痕迹。
李彦章回身走到丁年床榻前,仔细察看了他的伤势,确认没有裂开和感染的苗头,又给他额头换了块干净的毛巾。
移开手的瞬间,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鬼使神差地抚了抚丁年的眉心,指腹掠过那片微凉肌肤时,像是拂过一弯沾了微露的新月,转瞬即逝的触碰里,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有些虔诚的低语:“年哥,月亮出来了。”
他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骨节泛白的指节捏着柔软的被角,小心翼翼地掖进床沿,掌心贴着丁年微凉的手背探入被中,握了又握。
他的视线勾勒着丁年脖颈间的纱布轮廓,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像是裹着沙砾:“年哥,上次见你这样虚弱,还是我十二岁那年,那时你为了救我,浑身是血还要背着我从人堆里爬出去,完全是凭着一腔孤勇和意志……真讽刺啊,今日让你伤成这样的,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他俯身将脸埋进被褥间,声音闷得发颤,“罪魁祸首我已经处理掉了,始作俑者我也会揪出来。从前,都是你护着我,以后,换我了,我发誓,在我眼皮子底下,再不会让你这样了。”
没有人接话,丁年也不会回答。
只有皑雪覆院里飘摆的灯笼抵触着野风,曳风,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