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鑅将昏迷的阿姌送回房中安置。她面颊微肿,眼角泪痕干涸,气息微弱。他未顾自己满手的血,取她手腕诊脉,探得脉象平稳,才松了口气,低声道:“还好……”
翌日清晨,她醒了,却像失了魂。双目空洞地盯着屋顶,嘴唇干裂,连眨眼都似忘了。她不说话、不动弹,像被封进自己的世界,颓废得像一具活尸。温鑅推门进来,手端一碗熬得浓稠的米粥,试探唤她:“阿姌,吃点东西。”
她没反应,连眼珠都没转。他放下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粥送到她嘴边。她嘴唇紧闭,粥顺着嘴角淌下,染湿了衣襟。他皱眉,用袖子轻擦,动作小心得像哄个瓷娃娃:“不吃身子撑不住。”
她依旧无声,目光穿过他,像望向无尽的虚空。他放下勺子,叹了口气,取来药膏为她抹脸上的淤青,指尖颤抖地在她疤痕边停了停。
整整两日,她这般模样。温鑅每日端水喂饭,换药擦身,她不拒也不应,像个木偶随他摆弄。
第三日,他端来鱼汤,试着轻声道:“今天的鱼,新鲜得很,你尝尝好不好?”她眼底闪过一丝波动,喉头动了动,却还是别过头,哑声道:“不用管我。”
他没说话,舀起汤再次递过去。她终于张嘴,咽下一口,眼泪却无声滑落,低喃:“姜晚曾说过她最爱喝鱼汤……”
温鑅手一顿,撒了些汤出来。
她不再言语,眼泪却止不住,淌进碗里。他默默喂完,替她掖好膝盖上的软被,起身收拾碗筷,背影瘦削,伤手上的绷带已被血洇透。
心中的烦郁压得他透不过气,他估算着日子,两个徒弟应该快至了,可桉良带回来的书信尚未找到破译的法子,索性回到书房,盯着那“斜二折三”的密语,蹙眉细思,目光落在书桌一角,恰巧看到一本折角的旧书,心中忽然一动。
他取来纸张,按照密语所言,斜着折两次,再对折三次。果然,纸上原本凌乱无序的线条,竟然汇成了一副清晰的安平军防务图!
他瞪大眼睛,继而翻看其余几封信,按此方法折叠,一一破解。信中的内容赫然浮现,每一封都暗藏机密:
其一,永嘉八年,十月初八,麟州城三处的粮仓库位置。
其二,永嘉六年,腊月初五,“暗杀左司谏陈祀一。”
其三,永嘉五年,三月十八,“寻与吾体型面容相似之人数名。”
温鑅看着信中种种,心中关于父亲之死的疑团虽解了大半,但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像张蛛网般把大缙笼在其中。
温伯都与温翎二人一前一后地赶到时,温鑅正在屋里给阿姌喂饭。
见到温鑅手臂缠着绷带,脸上还有未痊愈的伤痕,温伯都气得当场要发作,温鑅却抬手示意噤声,低声道:“去书房等我。”
二人对视一眼,带着不解与不满转身离开,伯都一路上骂骂咧咧:“早知如此,当日便不该带她回来!如今养了个白眼狼,恩将仇报!”
书房内,刚待温鑅走进来,伯都便嚷起来:“师父,您现在什么样子哪有当年大缙战神的半分影子?那双手本该在沙场握刀剑,如今却为个娘们喂饭!”
温翎冷哼一声,语气戏谑却带刺:“您要是喜欢这种喂养的感觉,我给你买只兔子得了。此女心性难测,留着恐是隐患,趁早送走为好。”
温鑅低头摆弄桌上的密信,面上波澜不惊,内心里萧筠的灵魂却让他指尖却微微收紧。
他本就不是温鑅,可所有人看他时,眼中只有那个战神的影子。他无数次站在那道影子下,试图撑起它,撑起温氏的遗志,撑起安平军的期望。可他不是。他是萧筠,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的人。
他垂眸苦笑,若他们知道真相,会不会连这点怒气都不屑施舍?多年来,他披着温鑅的皮囊活着,刀剑染血,筹谋算尽,却从没人问过他累不累,愿不愿意。
脑海浮现阿姌挥刀时的模样——那双猩红的瞳孔,满腔的恨意,和刺向自己时的决绝。她像一团火,烧得炽烈。
借着温翎的话,他第一次认真的思索了她于他的意义。他曾以为自己救她是为了一句承诺,是为了大缙稳定。或许初衷是这样,但此刻,他忽而明白,那绝不是善心泛滥,不是像养兔子般施舍怜悯。
是她的灵魂在吸引他。那种敢爱敢恨的纯粹,是他这辈子最想拥有却不得放弃的东西。
她恨缙人,恨命运,甚至恨他,却从不掩饰,用尽全力扑向仇敌,哪怕粉身碎骨。而他呢?这些年,他藏在“温鑅”的壳里,被动地算计、隐忍,连恨都不敢恨得彻底。
他指尖摩挲着密信,低声道:“她留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伯都一愣,怒道:“师父,你疯了?”温翎眯眼,冷声道:“她伤了你,还留她作甚?”
温鑅没抬头,只示意他们看桌上的密信:“先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