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坤山脚下的市集人声鼎沸,摊肆林立。阿姌跟在伯都和温鑅身后,这回她终于有了闲心细味人间烟火。她时而凑近包子摊,嗅着热气咽了咽口水,时而驻足糖肆,眼巴巴盯着捏糖人的老翁,温鑅只静静跟在后头,掏出碎银付账,眼底掠过一抹柔色。
行至半途,一卖柴老汉瞧见温鑅,忙搁下担子,咧嘴露出缺牙的笑,粗声招呼:“少主,真是许久没见您了!”
温鑅笑着回应:“周伯腿可好些了?”
周伯探手从柴捆里抽出根稍细的,一瘸一拐地递上前,面上却是知足的笑意:“嘿,还是老样子,若不是每天来善堂蹭吃蹭喝,我这条老命早被阎罗王收走了,这柴虽不值钱,您若不嫌,拿去烧壶茶罢。”
他这一喊,引得其他人也看过来,看到温鑅皆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怪着温鑅,怎生好久不来市集逛逛。
有卖包子的老妇颤巍巍捧来热气蒸腾的包子,硬塞至他手中,面上皱纹舒展开,满目慈光:“少主,我儿前不久娶妻生子了!若非当年您救我儿于兵乱,他哪有如今的造化。此包子虽粗,您莫嫌。”她语罢,拭了拭眼角,笑中带泪。
有烤栗子的少年捧着一捧热栗子小跑过来,塞给温鑅时脸红得像炭火:“少主,我去钱庄领了笔银子学手艺。如今栗子烤的越来越好了,不仅有了自己的摊子,还赚够了我阿娘的药钱!”温鑅接下栗子,拍拍他肩,低声道:“好生做买卖,别再饿着。”少年挠头,嘿嘿一笑。
不一会儿,三人手上已被塞满了东西,伯都将东西捆扎成一堆扛在肩上,粗声叹道:“本以为乱世里处处是刀口舔血的地狱,谁料天霖竟硬生生撑出块安乐窝。”
阿姌侧耳听着,灰蓝双瞳微动。她本以为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未感受过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却如此能共情底层人的疾苦。她张望了半晌,忍不住问:“天霖怎不见昭华楼那般腌臜之地?”
温鑅目光沉了沉:“女性流民中除老弱病残,实在卖不上好价钱的,多被掠至桉良为奴。”
他复又淡淡道:“况且,天霖不许。”
阿姌咬唇,眼底燃起烈焰——她早晚有一日要铲除害人的人口买卖,一锅端了桉良那牙子窝。
行至一间布肆,门扉半掩,丝缕清香隐隐飘出。甫一踏入,掌柜便自柜后抬起头来,满面春风地迎上前,声音里透着熟稔的欢喜:“少主,您可是好些年未曾光顾了。我家那婆子常念叨,说您若再不来,她便要亲去山上瞧瞧您哩。”
温鑅微微一笑,与掌柜寒暄几句,语声温润如旧。他转而看向阿姌与伯都,淡声道:“此番前来,欲为劣徒裁几套新衣。”
伯都摆手,憨笑:“旧衣还能穿,又不见外人,费这银子作甚?”
温鑅不以为然:“春日渐暖,你这旧袍该换了。况且,你终身大事耽搁三年,也该提上日程。”
伯都一愣,挠头半晌,粗声道:“师父是说议亲?”他眼底闪过尴尬,三年前议亲被拒的阴影让他畏女如虎,自觉无人瞧得上,神色茫然中透着自卑,“还是算了吧,我打光棍一辈子,孝敬您老人家。”
温鑅瞥他一眼,心中微叹。自温翎奉州之事,他深感以往疏忽徒弟,如今既为师,便要倾心教导,连这憨汉的将来也不例外。他沉声道:“我不过大你几岁,怎就成老人家?你该有夫人孩子热炕头,为师无需你孝敬。”
趁二人拌嘴,阿姌目光扫过布肆。那袭绯红女装,金丝刺绣,珠花点缀,华美刺目,曾是她心底奢望。她指尖轻触,又倏地缩回,转而指向温鑅的玄袍,对掌柜道:“烦请掌柜,照他这身,给我裁一件罢。”
温鑅看透她别扭心思,未点破,明面吩咐:“给她裁套男装,利落些。”暗中却嘱掌柜包下那红衣。
掌柜闻言,笑得眼纹细密,上下打量阿姌,语带慈和:“少主头回带个小娘子来,模样俊俏,年纪又轻,不如挑身鲜亮的?这玄袍虽雅,怕是老气了些,不衬你这水灵灵的模样。”
温鑅闻言,眉梢微挑,他斜睨店家,又瞥向阿姌,再看了眼自己的玄袍,暗道“难不成确实显得我很老?”
阿姌却倔强抬头,盯着他俏皮道:“不必了,跟天霖少主穿一样的师徒装,走在街上兴许还能多讨几个包子哩!”
此言一出,满肆皆笑,温鑅唇角微弯,眼底笑意如春水轻漾。
一行人携着包裹步出布肆,伯都却仍绕在“议亲”二字上,满面纠结,抓了抓头发,粗声推脱:“师父,我还是不议亲罢。”
阿姌侧首,眨眼瞧他,脆声道:“大哥长得一表人才,身材魁梧,为人忠厚老实,自然是顶好的夫君人选,没有女娘们看上是她们没有福气。”
伯都一听眼前一亮,“三妹此话当真?”
温鑅却对她那句“顶好的夫君”吃味,揶揄道:“他见了女娘便结舌,脸盲还常唤错姓名,哪算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