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路,好像很久很久,才终于看见学校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海市蜃楼,直到门卫大爷的声音将我唤醒。
“哎哟,这都上课了怎么才回来,都给淋成什么样子了,这次就不记你了快进去吧。”
我把车骑进车棚,背着湿淋淋的书包,雨水坠在我身上,一抬脚好像有千斤重。那是一条我走了无数次的路,只是以前的都很轻。
教学楼前的大钟风雨无阻地显示着时间,上课已经五分钟了,如果现在走回教室,大老王肯定会把我劈头盖脸地训一顿,可是我没有地方去了。我想找到一个个合情合理的地方,然后好好睡一觉,或者让我出点什么意外,让我逃过这一天。
这么想着,面前已经出现了高一(八)班的标识,大老王把嗓门扯得整个楼道都听得见。
我走到教室门前,一只手拽着已经湿透的,往下哗啦啦滴水的书包,落汤鸡一样喊了一声“报告”。
大老王没有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就宽恕我什么,他啪地一声摔下课本,对着我就开始骂起来,我已经清楚他的流程了,先骂两句难听的话,再阴阳怪气,最后上升到你的人品问题。
教室里隐约传来两声庆幸的偷笑,有我吸引火力了,既不用担心挨骂,还可以消磨消磨上课的时间。
我没理会这些笑声,看着大老王骂人时长大的嘴,很像小时候看的话本里的怪物。
那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朝我扑过来,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模糊了。我的世界里剩下一片黑暗。
以及遗留下来的喧嚣刺耳的尖叫。
“谢羌晕过去了!”
“叫救护车吧。”
我闻见一阵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拥堵在我的鼻腔,还有一阵白茫茫,我觉得该落下帷幕的时刻,真正的好戏却才刚刚上演。
和光一起涌进我眼睛的,还有我妈那张好看的脸。
她有些憔悴地坐在我床边,边给我倒热水边嘟囔着:“小时候壮得跟牛一样,现在怎么动不动就进医院。”
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我没法分辨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不过据我推测,应该是身体上的,因为我发了一场很严重的烧,差一点点就突破四十大关了。
见我醒了,她把热水递到我嘴边,手里捧着两片药片,我用舌头卷起,混水吞下。我望着那张勉强算得上慈祥却是十足漂亮的脸,眼眶一瞬间就变得酸涩,眼里的泪挡住瞳孔,她的身影也开始摇曳不定。
“妈,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死了。”摇曳的泪水终于落下来,在我脸上爬出一条细细长长的河,“妈,你会离开我吗?”
“你说什么呢,别咒我。”
“你会离开我吗?”我看着她,不肯移开目光,甚至连眼都不肯眨。
她被我盯得发毛,终于说道:“好歹养这么大了,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那你会离开我爸吗?”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和我们白色的眼泪。
我看见她在某一帧停顿下来,然后迅速恢复正常:“你爸可比你懂事多了,我舍不得离开你,怎么会舍得离开他?”
“你发誓。”我说,“你要是违背,我就不得好死。”
我说出这句话,狠毒又幼稚地想将我们三个人用这种方式捆绑在一起,她看着我的眼神由震惊转向愤怒,我的耳朵里又怦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你想死是不是,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别扯上我们!你爸这么多年养你也是白养,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说不出这话!”
她尖叫着扑过来,手上没有什么顺手的东西了,只好用手拧我的胳膊,我把脸转向一边,看向窗外,病房的外面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可我却看到一片阴云笼罩下来,让我无所遁形。
我很想问我妈——
你不敢发誓吗?
你害怕自己做不到吗?
你害怕我不得好死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和那个男人媾和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爸爸?在你选择出轨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家?
妈妈,你要我拆穿你吗。
可我不舍得。
我爱你,远超过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