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看不到沈文龙欣慰的笑容,看不到我妈脸上的轻松,从这里奔逃出去,前往只有我知晓的目的地。
深夜的墓园到处浮荡着一种阴森的气息,我借着路灯找到我爸的墓碑,上面嵌着的照片是我没见过的,他最年轻时,最意气风发时。
那时他可真腼腆。
我想抱一抱他,我想和他说说话。我告诉他我的成绩一直在进步,告诉他我再也没偷偷拿他的私房钱了,其实总共也没有多少。
我可真想你。
我没有回那栋昂贵的小洋楼,跑回了我们的平西。我家的房门被锁住,只是一个月没有住人而已,就已经有了颓然的迹象。
我翻墙过去,堂屋只是关上没有上锁,我推门进去,就看见正中央上挂着的我爸的遗像。
恐怖片里常被用来渲染氛围的元素,此刻对我却毫无作用了,那里不是别人,是我最亲的亲人。
我走回房间,躺在我那张我睡了十几年的床上,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味道。
我以为在我熟悉的地方我会睡的很快,然而辗转反侧了很久,仍旧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睁着眼看着仿佛无穷无尽的黑夜,“嘭!”的一声,好似一道利剑划破寂静的长空。
是陈州家传来的。
我清楚听见隔壁传来的争吵声,仿佛能看见那边激烈的场景。
陈国涛叔叔扫落桌上的东西,玻璃杯掉在地上,破裂成无数碎片,溅到陈州脚边。因为愤怒,他的头上青筋暴起,面目格外狰狞:“钱钱钱又是钱,我回到家也不知道说句知心话,也不知道给你爸我端杯茶倒点水,就知道要钱!我看我不是生了个儿子,是生了个讨债鬼出来!”
陈州盯着脚边的碎片,神色浅淡,甚至看起来有些冷漠。
这样的表情显然更激怒了他爸,宽厚的巴掌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脸上,清脆的一声,打的他险些没站稳,身形猛然一颤。稳住后看着陈国涛说:“爸,你打完了,能给钱了吗?”
这句话无疑让陈国涛更加愤怒了,我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再听,可那些话还是无孔不入的钻进我的心脏。
“人家都说你是个白眼狼我还不信,你妈走的时候你就没有留她,还跟没事人一样,你要软一点求求她,她还会走吗!我看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我捂住耳朵,就没有办法捂住眼睛,眼泪从眼眶里钻出,我很想反驳他,很想骂他。
他怎么有资格说陈州白眼狼,他怎么有资格说他没心没肺的,他们有爱过他吗,他们陪过他多长时间,他怎么还配要求陈州对他笑脸相迎。
我好像被眼泪淹没,那些咸涩的如海水一样的东西,把我围困在囚笼中。
我无数次想,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如果我爸没有死,如果陈州爸爸没有受伤,我们是不是不用这么痛苦。
陈州,我的陈州。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照在我脸上,让我陡然从梦中惊醒。
我忘记了做的什么梦,摸了一把脸,只摸到一脸的湿润。
简单洗漱了一下,我从家里的围墙上翻出去,稳稳地落在地上。
昨天晚上不晓得流了多久的泪,眼睛疼得几乎要睁不开,我揉着眼往前走,很快就看见了把车停在那棵大榕树下的陈州。
他看见我并不惊讶,大概昨晚就知道我来了。
我也没多说,知道他在等我,于是从容的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昨晚你都听见了吧。”
我嗯了一声,对他说道:“就像你听见我们家那样清楚。”
“怎么突然回来了,跟你妈吵架了吗,是因为昨天检讨的事?”
我摇了摇头,刚好相反,我们甚至握手言和了,可我却比和她吵架了还要难受。
“没有,我们没吵架,我们俩挺好的,可能以后还会更好。”我说,顿了顿,想要问他是不是他爸对他动手了,可在看见他手腕的时候,这句话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今天穿了外套,袖子微卷,露在外面的那节手臂白的像画布一样,可有人狠心在上面添了颜色。
红色,紫色。
我的眼泪又要喧宾夺主了。
陈州说:“我和我爸以后会更差。”
我真想抱住他,我真想逃跑,想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平西,离开澄州,离开这种让人窒息的生活。
我想和他一起离开。
可我们能去哪里,可他是天才,他的未来光明璀璨,谁都不能折损。
“谢羌,你别哭了,眼睛要瞎了。”他故作不耐烦地说道,可依旧止不住我的悲泣,有些热泪甚至浇在他的后背,滚烫出一个个伤疤。我听见他叹息一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哪儿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