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雪下的越发大了,雪沫子直往人脖子里钻,他缓缓走过来,穿着一身大红胸口绣团花朝服,长筒的雨靴踩在雪地上一下一下的咯吱响,留下一片漆黑的窟窿,走得越近他的面目越清晰,细长的丹凤眼无悲无喜,剔透白皙的面,红唇那么向下捺着。
后宫的人都知道他程淮之是个美人,但从来不敢过分提及,因为他手里的权比美貌更显眼。
魏杏瑛呐呐了一句不再看他,程淮之从善如流地和皇太子行了嗻,他权势大得很,有时候都不把皇亲国戚放在眼里,只因一点,他和这些皇族关系越远,他和皇上越近,他深知这个道理,行完礼就无视了皇太子,当时这个举动多少掺了点私心。
程淮之解下身上的狐氅将魏杏瑛裹了个严实,细声细语地和她说话,“娘娘,雪天冷,您这风寒之前刚好怎敢在屋外多待,李鱼是怎么伺候您的?你看这遇到事了方才知道谁都没有奴才贴心吧。”
陈锦琮嘴角噙着讽刺的笑,不冷不淡讽刺了一句,“稀罕客,程总管怎么不在养心殿伺候着皇上,有闲工夫来管东宫的闲事?”
程淮之浅笑着回,“皇太子殿下说笑了,做奴才的管着内廷自然哪里都要面面俱到,殿下你有所不知,皇上这病情不像是寻常疾病,倒像是毒,这么看来和后宫脱不了干系,皇上半梦半醒时分提起过殿下您,可惜您都不在边上。”
陈锦琮挑了眉和魏杏瑛告了安,扔下一句迈开腿走了,“提督关心则乱,凡事掌握了证据再说话比较好,皇太后娘娘也好好考虑下臣刚才说过的话,好事不等人。”
桂圆这个小太监刚才和鹌鹑似的缩了半天减少存在感,生怕这三人说些什么惊心动魄的话惹得他小命都没了,看皇太子终于要走,和程淮之对了下眼行了跪安一溜烟爬起来跟在皇太子后面一路走了。
魏杏瑛刻意和程淮之保持距离,说话间很疏离,“程提督,刚才皇太子提起让东宫这个孩子养在我边上,我暂且给混过去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先保住孩子。”
内宫里的苏太医擦着汗从里面走出来,一看到程淮之和魏杏瑛两人立刻恭敬躬身道,“太子妃殿下的孩子可算是保住了,臣等了用了人参鹿茸一系列上等药材,但刚才因失血过多差一点有小产迹象,这胎需得多加看顾,多进补,修养为上。”
魏杏瑛打定主意这胎她一定会多来守着,誓死都得保下来。
廊外传来喧嚣,一个身着缨红圆领袍,带和田玉冠,腰间龙虎佩,眉眼不耐烦的一个青年男子疾步朝这里走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愁眉苦脸的掌事太监李安。
“小将军大人,这事不符合宫里的规矩啊,你硬闯了武门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啊,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要跟着赔命啊。”
他顶着一个少年玉面做出一副跋扈的模样,狠狠甩袖道,“皇上这时病重,你们做奴才的反而要爬到我的脑袋上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将士在外君令有所不为,之后我再亲自上述向皇上请罪,我胞姐倘若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要了你的小命。”
他解下斗篷扔在碎碎念的内侍上,抖落了一地雪渣子,他径直走进了宫内才和廊庑上的一对壁人对上眼,女子厚重素净的衣裳挡不住她的年轻美貌,另一位是他少年相识,程淮之。
之前他遥遥看到过一次皇太后,在他的庆功宴上,她不显山漏水,看上去没什么存在感,更多了解出于他胞姐的下人和有皓命夫人们的随口一提。
他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作揖道,“给皇太后见安,早前一直听胞姐和姐夫提起您对他们的照顾,臣回京有些时日了没和您打个照面,以后一定补上。”
这话说的年少轻狂,青年人热辣的眼神盯的她有些不太舒服,敷衍了一句,看到后面祈春扶着腿脚一直哆嗦的双银出来,才舒了一口气朝着程淮之告辞,主仆三人跟着李鱼一步一挪回宫里去了,擦肩而过将军时,他的眼神直勾勾,像是没有掩饰他对她的探究欲。
正主走了,留下少年将军和程淮之对视,两人沉默了片刻,程淮之才轻笑着说话,“别来无恙,小将军可习惯京城的一切,和边疆直来直往的敌扰我打不一样,京城的话,敌人的敌人可以是朋友,希望小将军考虑一下这句话,奴才冤有头债有主,不会牵连波及无辜的人,这事得看您的取舍。孩子还是养在太后这边更合局势一些,您说呢?”
说完他也走了,李鱼朝他行了礼亦步亦趋地也跟着干爹走了。
卫礼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推门走进了东宫,门口琉璃的风铃随着风雪停下,叮叮啷啷的声响也跟着歇了。
素锦卧在榻前服侍着胞姐,她面容苍白看到他还是扯着唇瓣笑,温婉的模样和当年一样。
他胸口涌起愁怨和感怀来,但还是不忍她感念,也扯出笑来,“胞姐这是因祸得福,我的侄子在肚子里太过折腾了,像个混世魔王,以后一定是个聪明伶俐的,不知道脾性随了谁了。”
卫婉坐起来抿唇低低说了一句,“阿礼,都说侄子随娘舅,像你是最好的,最好不要像爹也不要像皇太子。”
他握紧了拳头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问阿姐,“姐这个孩子你怎么打算的?是跟着皇太子还是走另一个路呢?我听程淮之的话里想法他是只准备报爹的仇,我可以保下你和小侄子命的,但前提是我不挡他的路。”
说完他又怕胞姐压力大又补了一句,“但是我也不是没有反击之力的,边疆的龙虎军和京城的一小队夜行军都够了,实在不行我就杀上那金銮殿去。”
她突然皱眉,凛然阻止道,“那是莽夫之勇,这个宫里有可能有皇太子的人一直在监督,我们一直跟皇太子一个船的你别忘了,程淮之那人你别得罪他,他是个狠人还得圣眷,先避其锋芒,但也不能全然不管后路,孩子生出来先抱给皇太后养,有她在皇太子和程提督之间制衡,最起码能留孩子一命。”
卫礼惊叹他阿姐的聪慧狡黠,这么短时间内看透了形势还能做出冷酷正确的决定,但是又替她感到难过,哪有孩子生出来不跟着母亲的,她内心有她表面上这么明镜无波么?
说完她笑了下,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和他交代了几句家常话,晧腕在阳光下是浅透的金黄,他全当没看到,红着眼讨了她一个荷包金豆子,说辈小的总爱讨几个赏就像她小时候对他那样。
阿姐的笑容有些疲惫,她险些小产,他让他好生修养,嘱咐了素锦多费心看顾主子以后,就退了出去,合上门。
他站在廊庑下,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
不远处雪停了阳光打在廊檐晶透的雪上,看上去绚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