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直至子时,酒尽烛短方才散去。
楚意倦倦回到家中,恨不得脱了外衫鞋袜就直接扑倒在软榻上酣然入梦。萍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半死不活的丫头拽起来洗漱更衣。
她这一夜多梦成魇,梦中自己孤身立于巍巍殿宇间,裙下是百官万民向她山呼万岁。
却在刹那间天翻地覆——她裙摆都浸在了身后的猩红中,曾经对她俯首称臣的,全成了枯骨残骸,狼藉一地。
而她手握沾满血腥的刀剑,推开了前方金黑色的殿门。
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梦魇尽头,是那个戴银制面具的怪少年,在御座之上,朝她伸出手。
面具上雕刻的花纹里渗出暗红的血珠,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
嘀嗒、嘀嗒。
楚意惊坐起来,竟是短短一瞬,就忘了所梦,徒留一阵心悸。
萍儿正在摆弄角落里的水漏,春光从薄薄的床帐打进来,她糙糙抹掉额角的冷汗珠子,才慢慢出声唤萍儿的名字。
“甚么时辰了?”
“快要巳时了,”萍儿拍拍手,笑着回头,“姑娘可是又做噩梦啦?”
“还好吧。”
楚意伸着懒腰起身,为自己倒了碗晾好的茶,发觉萍儿将高渐离所赠的曲谱也一同搁在案几上未曾收起,便随手翻看起来。
三四行篆文收入眼底,楚意的瞌睡就醒了,甚至可以说是再次惊醒。
她像是又发了疯症,连足袋也顾不上穿,趿拉着鞋履,披头散发地就冲出了闺房。
她绕了虞府池子半圈,跑到再熟悉不过的小院前。那里正有下人拿了竹掃在清理落叶,未曾料到她会突然造访,吓得险些把手中之物丢开。
楚意也不管他们的举止看起来有多反常,几步跨进屋中,其中空无一人,被褥茶具一应整齐如新,仿若动都未动过。
她顿时心就凉了半截,窗缝里的光洒在她白皙光洁的脚背,她却暖不了她手足血骨。
“高先生呢?”楚意回过头,音中还带几分不敢相信的微颤。
院中的下人怕极了楚意的刁钻脾气,全低着头不敢回话。
逼得她不得不压着火再问一次,依然无一人出声。
“高先生昨夜便出城了。”院外是虞子期负手而立,他不耐烦地蹙眉瞧着楚意,兄妹两人的表情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你为何放他走,他将毕生所作都交托给了我,你可知他这样做意味着甚么!楚意后知后觉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昨夜被那怪少年惹昏了头脑,这才想起宴席上她确然一眼都不曾看到过高渐离。
“高先生自有他心中所往。”虞子期走过去把拿在手里的外衣披在妹妹身上,“如此无状,就不怕下人笑话么?”
“他不能去!”楚意抻开虞子期的手臂。
“高先生昨个城门关闭之前就打马向西边去了,一整夜的路程你又不知他具体方向,还想去追么?”虞子期叹了一口气。
“人命关天。”楚意执拗着要去追回高渐离,“燕国已亡,荆卿已逝,老师只身入秦,又不识武艺,不就是飞蛾扑火么?!”
“阿妺!若换做是我或你阿姊为刺秦而死,你是否也会像高先生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入关内、闯秦宫?”虞子期反问。
楚意抬杠,“我,我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