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乃是楚人的端午佳节。
楚意犹记楚国未亡时,每年今日,先楚王都会在寿春王宫之中大宴群臣。
楚王后亦携领一众贵族女眷,行祭礼。
王室爱重虞家,王后还会专命宫中庖人为虞家赴宴的女眷准备喜爱的吃食。
其中,每年楚意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蜜枣角黍。
那甜香软糯的滋味,叫她只是想想就忍不住垂涎三尺。
“今日是什么日子,追月台的陶美人怎么会突然要吃楚地才有的角黍?”
静说用襻膊束起宽大的粗麻袖口,低头清洗冯改命人好不容易寻来的空心竹筒和芭蕉叶。
“今日是荆楚一带的端午,这个陶美人难不成也是楚人?而且像这样零碎的吃食,她殿中养的庖人不会自己准备么?”楚意转头问灶台边蒸糯米的庖人夏。
庖人夏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陶姬当年是华阳殿那位的陪嫁媵妾,偶然得幸过几回,运气好得了个儿子才封的美人。十多年前她产子时无故难产,虽捡了条命回来,但也成了百无一用的药罐子,不再承宠,靠着华阳殿周济勉强度日,大抵也供养不起庖人,此番开口,也是她养的昆弟公子典当了宫中器物,才拿得出钱币打点太官署。”
“即是诞育过王子的人,陛下从此便不闻不问,由她自生自灭了么?”静说惊奇地直起腰问。
“小小媵妾而已,后宫这么多人,陛下日理万机,怎会记得?”庖人夏轻轻地嗤笑一声。
楚意的心思全放在了追月台三个字上头,找到在外张罗搬运食材的冯改求道,“中官,一会儿我空着,等夏把角黍做好了,就让我给追月台送过去吧。”
“追月台地处偏远,又不是得宠的主,去了也没赏钱拿,你这女子好生奇怪,旁人遇到这样的差事避之不及,偏生你巴巴过来求去。”
冯改笑着叉腰嗔她一眼,又道,“早去早回,途中经过春深台,莫要再给我惹事回来。”
楚意少有心想事成的一回,高高兴兴地应了。按照庖人夏所叮咛的路线,楚意挎着食盒出门了。
追月台确实偏僻,她越走,人烟越稀,景色萧条,两侧宫墙上的爬山虎肆意地生长,甚至垂到了地砖上也无人打理。
大约行了快半个时辰,楚意才摸到了追月台。
想了想还是从袖袋中取出一方简单干净的面巾戴上,方推开那扇旧得掉漆的门,吱吱呀呀的响声尖锐得好似锋利的狸狗爪牙挠着铜器。
走入院中,扑面而来的药香掩盖了所有生气。
美人位分不算低,可楚意四下张望了下,都见不着半个伺候的人影儿。只有一着藏青褂子的俊逸少年,坐在上主殿去的石梯前,手执蒲扇,专注地盯着跟前的药炉。
他手脚修长,肘关节磕在膝上,用手托着懒懒歪朝一侧的脑袋,一头如墨青丝未用簪冠高绾,只以发带随意束在脑后。
听到楚意的脚步声,霍然起身,许是楚意多心,竟觉得他眸中还有一瞬森然的戒备。
“是你呀。”
昆弟看清来者,这才肯松懈下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总喜欢向左扯一扯嘴角,不经意地露出尖尖虎牙,像只调皮的斗犬。
“我捂得这么严实,亏你还认得出来。”楚意在面巾下浅浅笑起来,半露的桃花艳眸眼尾轻轻上挑,半是妩媚半是爽利,正儿八经地举手作揖,“原来你是陶美人的儿子,楚意见过昆弟公子了。多谢公子当日在下相出手相助,大恩大德,不知何以为报。”
这便是应了她不肯相信的猜想,只是在这之前她方能自欺欺人。
她心比冬末春初漂浮于湖面欲融的碎冰还要冰凉,若有似无的,像是在遗憾着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