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赌,赌众人对胡亥这个秦王的心头肉、掌中宝的忌惮。
何氏虽是秦王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儿,她再得脸,却也不过是个奴婢。
欺负欺负不受重视的公子公主倒是可以,然而面对胡亥这般有宠的,定然不敢不给他几分薄面。
“我又不是半身不遂,不能自理,有哪里去不得的?你这贱婢刚进光明台一天,便学会蹬鼻子上脸,做起我的主来了。”
胡亥从楚意身后的软榻上坐起来,假意推开她,实则是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借她支撑自己不倒下去。
“小公子喜欢清静,身边难得想要留人,可这般活灵活现的舌头,留着只怕扰了公子安宁,不如还是撵出去的好。”何氏低头看着楚意,冷声道。
胡亥横了她一眼,“我光明台用人,关你这老刁奴何事?滚出去!”
何氏遭了这样无礼的训斥,也不说甚么,仿若不闻地板着张老脸就出去了。
留下胡亥和楚意僵在空荡荡的内室,他们进来的急,没有来得及点灯,只有一缕阳光透过半开的窗照进来,拢住胡亥惨白的脸颊和楚意乌黑的头发。
“你方才是打算帮我么?”胡亥的嗓音微哑,轻得像是羽毛落在地毯上。
“不然呢?左右你救我一命,我便做你几日忠仆还报,有何不对?”楚意慢悠悠地直起腰,却是目视前方,没有回头,所以她不知道身边正襟危坐的少年和她所望,都是同一个看不清的方向。
“可你觉得自己帮到我了么?”
“……没有……抱歉。”
胡亥垂眸看向她,语意不温不柔,比铜铁还要生硬,“内宫不比太官署,你且谨记四点,不可妄言,不可轻信,不可听闻,不可作乱。要想长久生存,便做个木头人。该闭嘴的时候闭嘴,不该闭嘴的时候,也要闭嘴,知道么?换身干净衣服,一会儿随我去无极殿。”
“可是……”楚意呆呆望着他深邃的眸子,那里面深不见底,就像这座咸阳宫,都藏满了她猜不透的谜。
她不能再用看待纨绔子弟的眼神去审视这个比她还小两岁却意外早慧内敛的少年,亦不能再对她的宫廷生活抱有侥幸、回避的心理,承了他的救命之恩,入了光明台,她就已经逃不掉了。
背上的皮外伤不算重,楚意简单上了点药,就换了衣服从内室从向院子。院中一树垂枝碧桃,花开正盛,如火如荼地演出着春末最后的盎然,没有半点败落的姿态。
灼灼艳红下,玄衣的少年等在那,犹似精致的人偶,轻轻拧住的浓眉,漆黑的双眼正微微垂下,看着满地凌乱的残红出神。
十五岁明明该是人生中少有的可以没心没肺、享乐胡闹的年纪,楚意却总是从胡亥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几分孤独滋味。亦或许她的多心,帝王家的儿女若非全无心智,哪一个又能和普通平民孩子似的享受追纸鸢,戏荷塘的无忧生活?
楚意想起幼时,与从宫学中偷跑出来的项籍去会稽城外的树林里掏鸟蛋,他们爬了一棵又一棵树,越爬越高,爬到最后,楚意吓得不敢下来。还是项籍跑回虞家,唤了虞子期来,才将她抱下来。
“走吧。”楚意向前同胡亥作礼,淡淡两个字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走吧,大胆地走吧,不要回头呀。有谁能与命数相抗。
既已深入虎穴,何不安之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