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人夏停了半晌,道,“你倒聪明,此事连掌权后宫的郑夫人都不晓得,不能问小公子自己,便问到我这里了。”
“再不问,我要不是莫名其妙被陛下弄死,要不就要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死。”楚意用手掌撑着脸,笃定地一笑,“陛下真如外人所见那样,把小公子当作心肝肉般疼爱么?”
“你反应倒快。”庖人夏笑眯眯地放下瓦罐的木头盖子,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坐到楚意对面,“这些事,还得从小公子的生母东明殿那位胡夫人说起。”
在张盈之前咸阳宫还有两位恩宠正隆的贵人,一位是华阳殿的郑夫人,另一位则是东明殿的胡夫人。
郑夫人出身于赵,祖上却是旧郑将门公孙氏,十四岁嫁与当时的秦王,给秦王生了长子扶苏。
本该是结发之妻、王后之位,然秦王从继位到一统六国都没有给她这个名分,只定了她统御后宫的大权。
然而令人乍舌的,是和她同一位分的胡夫人,传言其不过一介无名舞姬,被秦王带入宫中,刚怀上胡亥就直接封了夫人。
然而胡夫人打一开始并非心甘情愿入秦宫,人前人后都不曾给过秦王好脸色,甚至诞下胡亥后,就叫人丢开,不养不育,不亲不见。
秦王似是爱极,虽是常常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从不出废黜之言。
近些年两人互不相见,东明殿虽有尊位,倒仍然逐渐落魄下来。
“胡夫人并不姓胡,更不可能是胡人。她本是巴蜀外滇国滇巫一族嫡传灵女。”庖人夏缓缓道来,滇国山高水远,中原记载不多,楚意也只在壁画和冷门的文志上见过只言片语。
而据庖人夏所言,相传滇巫灵女生子,必为神兽麒麟转世。
若以其童子血养百年血蟒至死,便可使血蟒蓄足龙气,食其肉者则能长生不老。
秦王极力追寻长生之道,二话不说求娶灵女,然而族中祖训从不许灵女外嫁,秦王为达目的,便屠了整个部族,独取胡夫人,为其更名换姓,遮掩身世,带入宫中。
“所以……小公子就是灵女之子?”楚意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几乎倾颓的身子,她难以置信地仰起头,“可……可小公子毕竟也是秦王的亲生骨血呀。”
庖人夏没有再说下去,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虎毒尚不食子,胡亥却从十二岁起就要月月择吉时进入无极殿的密室,用己身鲜血为生父豢养一条冷血无情的爬虫,所以他才常常面色青白,虚弱病态。
楚意从前常陪着阿姊替练功受伤的项籍包扎,勉强知道这样长久失血下去,人的身子必定要被拖垮。
她捧着红漆黑木的食盒讷讷走回光明台,胡亥已是披衣坐起,手中拿了册《墨子》打发时光。
松软的墨发打散,半遮住他深陷的眼窝,听到动静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撩一撩眼皮。
“趁热吃吧。”楚意强忍住从心中涌上鼻尖的酸涩,将还温烫的八宝甜羹亲自端起来奉于胡亥眼前。
胡亥却迟迟未动,“你还是向庖人夏打听了?”
“……是。”楚意没有打算相瞒。
“这是你自己害自己,知道这件事的人,这辈子都走不出咸阳宫。”胡亥低眸不抬,语意淡淡。
楚意抿了抿双唇,沉默少顷,才朝他微微浅笑,“下个月……不必去无极殿了。”
她笑起来天生只右边有梨涡,与上挑的眼角应合,横生英媚而不俗,“楚意有法子让公子不必再受这苦楚,只不过楚意需请公子帮我一个忙。”
“我讨厌别人和我讨价还价。”胡亥显然不信。
楚意眼神一凝,“可是除了我,现在的你还能相信谁?”
“我更讨厌奴婢露出这种笃定的表情,仿佛对主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实则一概不知。”胡亥生硬地从她手里接过那碟子酸枣黄糕。
楚意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压抑着自己内心那团暴躁的火。
胡亥吃饱喝足,重又倒入软被中,倦倦合上眼。
不过他既然已经醒过,楚意也稍稍安心些。
宫里给主子守夜的奴才都睡在主寝外的小榻上,这小榻设计得非常玄妙,只够一人平躺而眠,连翻身都不能,让人入睡难睡得浅。
一道屏风相隔,主子半夜若有吩咐,便少有奴才睡得太成,听不到招呼的情况。
楚意睡得不习惯,折折腾腾,将近天亮才大概睡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