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极快地回过神,拔腿转身想跑。
可背后却是几十尺深的水塘,她并不通水性,这种时候更不可能跳下去。
可她若往两侧跑,必定要和张盈正面冲撞。
……无路可退,那便只能勇往直前。
楚意果决地踏出一个箭步,在张盈和如玉都没能反应到偷听之人会如此大胆地走出来时,镇静地看了她们一眼,再顺便朝她们滑稽地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扭头就跑!
她一路小跑,不敢停下来,如玉还在后面死命地追着她。
又长又直的永巷好似没有尽头,带着热气的风扑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让她忽然觉得身心轻松如天边飞燕。
就像回到了还在家中的时光,草长莺飞时节,她和项藉等人骑马在郊外纵情驰骋,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她还可以做那个肆意妄为的虞家女公子,和兄长顶嘴,同阿姊撒娇。
突然她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胳膊,那人力气极大,将她猛然拽进某处宫门的死角中。
她一头撞进那人胸膛里,卡在臂弯的软料掉在地上,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溢满鼻间。
眼底泛起一阵湿热,咸涩的味道沿着脸颊滑进她张开着的、大口呼吸着的嘴里。
爹娘丧仪上,她没有哭,被吕荷毒哑毁容,她没有哭,被张盈刻意罚跪甚至到后来的毒打,她都咬紧牙关,愣是没有落下一滴泪。
此刻,就在这里,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这个人怀里,她再藏不住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和辛苦。
从无声落泪到后来的放声嚎啕,她的眼泪如山洪爆发,卯足了劲地宣泄出来。
宫女姜受张盈之命追赶楚意,看着楚意往这个拐角处拐,也就追过来。
昆弟先她一步环抱着楚意背过身去,可脚边的锦缎已经难以掩饰。
“谁在那?”宫女姜蹙眉扬声发问,脚上更是朝着他们所处的角落挪过来。
昆弟也算是临危不乱,转身时仍将楚意牢牢护着,笑眯眯地和宫女姜说话,“这是哪位夫人手下的姑娘,模样虽然好看,可这脾气好大呀。”
“何处来的轻狂小子?”宫女姜眉头拧得更紧,面上却少不得露了羞红。
她眼神在昆弟身上来回打量,倏而瞧见他腰间的羊脂玉貔貅坠子,方知是宫中不曾谋面的贵人,一下子慌了手脚,“奴婢见过公子,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不妨事,不妨事。”昆弟和气地摆了摆手,“回你主子那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可是……”宫女姜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剜着昆弟身后的楚意,但有昆弟在前拦护,她也不能造次。
楚意深谙她的顾虑,纵使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还是忍不住在昆弟的脊背肩臂为她搭建起来的避风港里,朝着对手勾起唇角。
光影中的那半张被黑斑占据的丑陋面颊,因为这个泪痕未干的笑容显得狰狞。
“可是甚么?”昆弟也是笑着的,眼底蕴藏着帝王家与生俱来的森然威严和本不该属于这个人的三尺冰寒。
值得庆幸的是,能看到此刻他们神色的,不是彼此。
最终如玉悻悻而去,楚意的眼角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挤出两滴清泪。
她弯下腰拾起满地锦缎,再与昆弟颔首屈膝,“多谢公子仗义相救。”
“我一路看那位姑娘恶狠狠地追着你,是出了何事?”昆弟伸手替她抹掉未干的眼泪,他微微倾身下来,与她平视,“你从前一定不是个爱哭的,瞧,刚开始还要想忍着,都把嘴唇咬破了。”
“公子还是不要问了,以免惹祸上身。”楚意并不习惯与男子如此亲近,她下意识地后退,却是一下就抵到了墙。
“你不肯说,那便算了。”昆弟抽身往外,“你这是要去织室么,我顺道要出宫去,咱们也算顺路,我送你一程吧。”
楚意抬眼轻轻地望着他,竟觉得他比身后三尺烈阳还要温暖。
她像极寒之地里被冰封太久的囚徒,哆嗦着身体,想要去接近他,可她也清楚他的炙热滚烫如不能直视的耀日,一旦靠近,非死即伤。
“那就多谢公子了。”比起一个人冷,楚意更愿意在火中燃烧,却又贪得无厌地不肯损伤,“尊卑有别,还请公子朝前走,奴婢在后面跟着就是了。”
昆弟眼波一动,“随你高兴。”
少府织室与直城门离得近,昆弟素来喜爱民间的潇洒自在,又嫌从安门出入过于招摇,便时常走的直城门。他陪着楚意到了织室门口,两人才就此分别,别时面上微笑都极尽礼貌,两不相问。
如此相敬如宾的关系,看似寡淡却又让楚意觉得安全而舒适。
回光明台的路上,幸有其他宫室的老姑母同路相伴,楚意便也不怕春深台在派人来阻截。哭过一场,又想李常儿和何氏殒命与自己无关,她便觉身心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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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光明台时胡亥已经午睡醒来,自己穿戴整齐,提了木剑立于院中。
酷暑之下,他撩起半遮半掩的斜发,上挑的眼角虽是稚气未脱,却有凌厉威势。
与他相对而立的是个身长八尺的英挺男子,身形修长健壮,持一把未出鞘的重剑,上半张脸用面具遮挡。
那面具上凤翎尾纹,十分眼熟。
一高一矮,一长一少,对立片刻,重又举剑相向。胡亥足力挥剑直劈,那人横过剑鞘上翻,四两拨千斤地挑开他的剑。
他反应极快,后脚足尖轻点地面,旋身跃起,刺扫挑劈,出招又快又狠,却都被那人一一化解。
他二人大约拆了二三十招,几处更是险到致命,叫楚意看得又是心惊肉跳又是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