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华阳殿之行闹得满宫皆知,险些丢了性命。便是这样险象环生,生死之间,她也曾小小遗憾那时奋不顾身直闯华阳殿的并非视线中的这个人。可当他真真切切为自己奔来时,到嘴边的责怪却转做一句温柔地问候,“有日子不见公子了,不知公子尚安否?”
“一切都好。倒是你,前些时候我在外为我母亲求药,回来后才听说你在华阳殿受了委屈,我一直记挂在心上,可我母亲头风发作数日,前个儿才好些,我实在不得空去看看你,都不知你还好么?”他切切说着,见楚意冻得半张脸通红,便解了身上的貂皮斗篷拢在她身上。
“公子万万不可。”楚意又惊又羞,连忙推拒,“奴婢一介宫女,卑贱鄙陋,公子这样不合礼法。何况公子万金之躯,实在不能为了奴婢委屈自己挨冻。”
昆弟急道,“甚么礼法不礼法,非要等到人冻坏了病了不成?我正愁出门时穿多了,你若不肯受,那便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楚意见他表情认真,便只好乖乖依从,虽是旧衣,但依旧要比楚意身上的斗篷厚上许多,那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味,和他一起凑在楚意眼前,近得连他唇角的胡茬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近得仿若他一低首,就能吻上她沾霜染雪的眉睫。
“我昨个儿去城中渭阳楼买他们的火云烧,结果晚了一步,去时当日已售罄,我好说歹说偏生在那儿住了一晚,掌柜今晨才肯卖我两坛。”昆弟一面说一面为她系好衣带,笑意从嘴角蔓至眉梢,“冬至喝酒吃羊肉最能暖身,你之后若是无事,便随我去追月台,先尝尝滋味儿。”
“好。”
未到此刻,楚意都以为自己不是个轻易就能拐跑的孩子。然每见这厮一回,她便恨不得二话不说随他而去。这情缘像是早在那夜初见时便深种在她心底,于重逢时深根发芽,在她并未察觉时便在慢慢成长。
不经意参天而上,不经意开花结果。
追月台中陶美人还在休息,他们不敢在内室叨扰,昆弟便从库房挪了一尊红泥小火炉搁置于外殿,取铜盉方樽,与楚意对坐炉边,将那两坛火云烧倒入铜盉中重新煮沸,再与羊肉饮食。
从前在家时,不论是父母还是虞子期都从不许她沾酒。幼时不懂事,偷偷随项藉喝了半坛甜米酒,被抓住后两个烂醉的孩子就顺道一起挨了罚,从此更是三令五申,就连之后宴席,她杯中都会被换作热汤。
秦酒素以苦烈闻名天下,她自昆弟手中接过,为逞强而作豪饮,一下子被那辛辣劲儿呛得咳喘不停,逗得昆弟忍俊不禁,拍腿直笑,“酒可不能这么喝,容易醉的,得这样慢慢品,慢慢喝。”
“是么?”楚意有模有样地学着他慢饮一盏,仍觉酒烈而辛,丝毫不知其醇香,心中默默打算只陪他饮罢一回,从此以后不想沾染。
谁想三四盏温酒与混着羊肉下腹,楚意面上尚有薄醉的红晕,而昆弟竟还不如初尝酒味的她,已经瘫在一边,说起了酒后胡话。
喃喃起语,一如在父母怀中撒桥的幼稚顽童。她城头迷蒙望着他,忍不住傻傻笑起来,“等公子以后娶了媳妇儿,如此量浅,怕是新婚那日就会被人灌得不省人事,辜负良宵哩。”
昆弟亦是喝疯了,与她说话较寻常的随意中更夹杂着几分轻挑,“你怎么知道,莫不是那时嫁我为妻的,会是你?”
楚意闻言,还是笑得傻傻的,含了酒意的声音中有浅淡的酸涩,“公子……说笑了。”
恍惚间,他们之间所隔仿佛不是一尊火炉,而是秦楚两国间的山海云端,芈嬴两姓。
更何况,她的家族还背负着复国之责,兴楚之任。
身以许国,何以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