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群玉的心霎时一紧,他恍然地看着与娘亲装扮全然不同的柳淡声,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和娘亲如出一辙的仇恨。
他的心顿时迷惘了一阵。
摘下寒玉后,那如影随形的鬼魅一般的头疼又剧烈地发生了。伴随着耳侧厉鬼索魂一般的咒骂。那样浓烈的恶意,与柳淡声眼中的痛苦重合了。
柳群玉闭上眼,苦笑了一阵,垂着头,道:“我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他深呼吸着,舒了口气,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抬头看她,语气中有种悲伤的释怀,“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演了。发疯也是很耗力气的。”
柳淡声顿了一下,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讥笑道:“当初你对柳家避之不及,今日又为什么要认回你的身份?”她的眼神终于转向旁边,轻蔑地在明易身上扫视一二,“原来就为个这样姿色的……男人?哥哥,你不要说,你离家多年后,还有了朋友?”
柳淡声咬着牙,声音愤恨。
柳群玉哑然片刻,忽而对明易伸出手,道:“玉。”
明易将玉放回他的手中。
柳群玉朝柳淡声走了几步,望着她的眼,将玉放在她的手心,道:“这个给你……对于静心有一些作用。”
柳淡声紧紧攥着那个玉,眼睛冒火,想把玉甩开扔掉,却还是没有。她死死盯着柳群玉片刻,几乎要用眼神剜下他的肉来,片刻,她默默地将玉系在了脖子上,向身后的人抬手。
一个双髻婢女低着头,将一个白瓷瓶放在她的手心。
柳淡声递向柳群玉,眼神还是那样憎恨。
“药,吃了伤会好。”她的语气也冷淡下来。
柳群玉笑了,接过她手中的瓷瓶,倒出来药以后快速吃了下去。
“你不怕我下毒杀你?”柳淡声恶劣道。
柳群玉看着他:“毒药我也会吃,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他的眼里有一种令人厌恶的悲伤,还有姗姗来迟的愧疚。
柳淡声的心一紧,她撇开头,整了整仪容,端正仪态,又是那副袅袅娜娜的模样。她的视线在屋子里扫视过一周,冷笑道:“哥哥,你出现,我很开心。只是,你最好不要妨碍我。否则,我就把你削成人彘,让你再也不能胡作非为。”
柳群玉笑了,语气还算轻松:“这样的警告,倒像是你是我姐姐,而不是我是哥哥。”
柳淡声轻蔑地在他身上打量一番:“你本就不配做一个哥哥。”
因丹药,柳群玉胸口的伤已然愈合。但听到她这样的话,还是禁不住一疼。
“你说话比以前刻薄。”柳群玉道。
柳淡声定定地看他,语气悲悯:“倘若你还待在柳家,便知道我为什么刻薄。可悲的是,抛去柳家的身份,我竟然哪里也去不得。不像你,倒是有地方跑,也有能耐自保。”
“对不起。”柳群玉又道歉,这次他多了些解释,“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便只能一个人离开。”
“离开之后呢?”
柳群玉沉默。那时他入了仙门,师尊告诉他要忘断前尘,缘分已尽,不要再去想俗世的亲人。
柳淡声见他不答,讥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满心眼里只有你们的功成名就,至于我这般的女眷,不过是附随的财物,有没有得都无关紧要,抛却了也不心疼。”
“不是的!”柳群玉想解释,却哑口无言。
柳淡声失望地看着他,移开了视线,沉声道:“带三少爷……和他的客人们,回柳家。”她侧着身,睨着他,冷声道,“哥哥,回家吧。”
她说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流露着一种只有柳群玉懂的讥讽。他们曾在同样一个不像家的地狱里,有着心照不宣的惺惺相惜。
柳家的亲情薄浅,对他们而言,家人也只是不得不在一个屋檐下生存的陌路人。只是因着利益纠缠,才显得关系亲近。
柳群玉与柳淡声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只是因着一母同胞的相似,他们在对柳家的态度上,有着不约而同的厌恶,和同样想要逃离的渴望。他们是废墟里同舟共济的同伴,他们被一种共同的对自由的眷恋缠绕在一起。
但是,柳群玉的独自逃脱,打破了这种惺惺相惜的关照。
那时,柳淡声才意识到,他们从来都不是同甘共苦的伙伴。他之与她共苦,但不同甘。
而凭借她自己的努力想要自由,远比登天要难。
那时的她,连绣楼都不曾出过。
柳群玉恍惚地看着柳淡声的背影,步履似乎有些虚浮,一只手很快有力地扶住了他。他转头看去,才看到明易那双担忧的眼,含着闪光似的眼泪,似乎要替柳群玉将悲伤抒发出来。
“……有我在。”
明易的眼坚定,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柳群玉摇摇头,并不相信这个无论是修为还是历练经验都比自己低许多的笨蛋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