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群玉在院落间穿梭。他有一件前些年在秘境里获得的灵妙玄玉,能够藏匿自身气息,只是不能藏匿声音。不过,他的身法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院落里处处都是藏匿的魔修。
他闪身于夕宁院内。
柳群玉大致摸查了一番。卧室里没人,堂屋里没人,书房里也没人,还有其他三三两两的房间里倒是有些婢女们徘徊。他感知了一番魔修的气息,发现他们大多朝向书房的方向。
或许柳淡声就在这里。他悄然绕过书房门口站着的红伊,偷偷潜入书房。书房里没有点灯,也没有人的气息。柳群玉趴在地上感知了一番,察觉到地面上有一个隔绝阵法。
这个阵法不仅隔绝气息,还隔绝一切攻击、探知。柳群玉也无法探知到下面有什么东西。然而,这个阵法的漏洞就在于做得太绝了,什么都隔绝,那么要想让人下去,必然会留一个缺口作为通道。
那个缺口就是下去的地方。
他摸着阵法,研究了一阵,在靠近书柜边上发现了缺口。他找不到机关的位置,就贴了张隐秘符,然后取出霜月如晓剑,沿着边将地面小心地切了下来,悄悄地搬起来,放在旁边,钻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找了个隐秘的角落藏了起来。
柳淡声已经将镜子转了回去,屋子里现在是两面镜子相对的布局。她把一切都回归原状后,便转动机关,从书房里出去了。
柳群玉侧耳听了一阵,才放下心从藏身处出来。
他走到两面镜子前打量。这两面镜子,一面丑恶得像是一道伤疤,一道清新得像是一棵树藤。他又在别的地方观察了一阵,忽而踩到了片碎瓷片,他低头看,发现是一地碎掉的瓶子。
看来柳淡声在这里面动怒了。
柳群玉又重新回到镜子面前。他刚刚下来时,刚好看到柳淡声将绿镜子回归原位。他按照猜测的方向,把绿镜子转到一边,回过头,赫然看见一个脸色阴郁,眼神仿佛喷火似的他在紫镜子里。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惊异。难道他是这个脸色吗?
“别担心。”那镜子里的他居然说话了,虽然面色看着阴冷,但语气却出奇地柔和,“我不会伤害你。”
“你是什么?”
“我是一面镜子。如果你问我的名字,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但他们给我起了个名字,还算好听,叫 ‘芳菲镜’。”镜子里的他阴郁着说着彬彬有礼的话,显得格格不入。
“芳菲镜?你是做什么的?你里面怎么有一个我?”
镜子里的他笑了一下:“我是镜子,自然会照出你的形状。只是我与寻常的镜子不一样,我照出的是你的灵魂,你的内心,而非你的外在。就比如你现在心情烦闷,所以在镜子里你便是一副要发火的模样。”
“你是器灵?”柳群玉没靠得太近,站在略远处,打量着。
“也许是的。”镜子里的他耸肩,“我不清楚人们对我的定义是什么,我只能说,我拥有神智和少量的记忆,悲哀的疼痛和无限的迷惘。我尚不清楚自身的构成,更遑论对自己下一个草率的断论。所以,我不能回答你。”
柳群玉看了他一阵:“你说话一套一套的,有点酸腐。”
“酸腐?”镜子里的他并不懊恼,似乎还想在阴郁的神情上附加一个微笑,“我会把它当作夸奖的。谢谢。这位朋友,我已经回答过你的问题了,该你介绍自己,并表明你的来意了。”
“倘若我不回答呢?你会把我怎么样?”
镜子里的他遗憾地耸肩:“我不会怎么样,我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镜子罢了,但你会失去我的友谊。”
“你的意思是,在见面的短短片刻中,我已经得到了你的友谊?”
“是的,”镜子里的他如此说道,“我希望天下的每一个人都幸福,也希望能够和每一个人都成为朋友。”
镜子的这番说辞,并不像是一个邪物。柳群玉思忖了片刻,向他道:“我叫柳群玉,我和我的朋友被困在柳家,我想寻找能够带他们一同安全离开的办法。”
镜子里的他愉快地微笑:“我很高兴你和我说了实话,这让我感受到你对我的信任——哪怕我们才是初次见面。作为答谢,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你是柳淡声的哥哥吧?我在她的痛苦中看见过你。”
“柳淡声?你和她有聊到我吗?或者,你们聊了什么?”柳群玉被提起了兴趣。
“很遗憾,她没有向我谈及到你。”镜子里的他摇摇头,“但是今天的她心情很差,我便擅自取走了她的哀思。我在那里面看到了你的身影,她恨你,嫉妒你,却又深爱着你——这实在是很复杂的人类情感。”
柳群玉的心空了一空,叹了口气:“她该恨我的……不说这个了,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带我和我的朋友离开这里吗?”
镜子里的他挑眉:“朋友,还有时间,我们还可以再聊一会儿。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对话过了——自从我的主人离开以后,我已经自己待着太久了。”
柳群玉在房间里看了看,搬过一张椅子,在镜子面前坐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放松地搭在腿上。
“好吧,那我们就聊一聊吧。你的主人是谁?ta为什么离开了?”
“我想你的朋友一定不多,你找话题的技术未免生硬。”镜子里的他笑,“不过,我很喜欢这个话题。我喜欢谈论我的主人,这是我不断丧失的记忆里,最深刻最鲜亮的部分了。”
“好吧,那说说吧。”
“他叫君莱,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镜子里的他脸上露出怀念,“他应当算得上一位神灵,因此我介绍他的话语不得不引用一些神话,未免晦涩。他是自人类集合中脱胎而生的『极恶之惘然』,『寰宇之悲泣』震于其身,令其头痛欲裂;『诸世之毁恶』集于其身,令其恶语绕耳。他的双眼可洞见诸邪,任何的恶、邪、魔都无所遁逃——噢,实际上,我就是他的眼睛。”
柳群玉抱着胳膊,撑着睡意,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镜子免得睡过去。与乏味抗争的时候,他在想,镜子说的诸如“极恶之惘然”“诸世之毁恶”’到底说的是哪几个字呢?也许这些话写出来他才能看懂。
听到后面,他咂摸出些不对味来。那什么头痛欲裂、恶语绕耳,怎么越听越像他自己呢?
“打断一下。”柳群玉礼貌抬手,“请教一下你这位主人是不是天魔?比如……呃,魔尊凤羽?”
“凤羽?”镜子里的他思考了一阵,“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但她不是我的主人。至于天魔……我没有听过这个说法,只记得主人有一位熟人的名字和这个很像。”
“好吧。”柳群玉点点头,“你说你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镜子吗?”
“他的眼睛落下来才变为了镜子,并非一开始才是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