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个孩子最大的不幸,是还爱着那个痛恨自己的母亲。
柳群玉抬起手,伸向空中,仿佛在虚空中为母亲擦拭眼泪。一种无力的弃世的欲望蔓延在他心里,刹那间,他想要毁灭自己,从这世上离去。
这欲望又骤然消散。他回过神来,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一下。
如果母亲成为孩子身上的毒瘤,再深爱着、再割舍不下,他也要去将她从他的心灵里割去。这并不轻松,但他绝对不要永远地活在母亲的诅咒之下。
他要活着,他要向前走,哪怕他不知前路,也没有目标——但他要往前走!
柳群玉又向前走。
他又回想起越来越多的与美好与幸福相关的瞬间,例如潺湲对他的爱护,例如柳淡声对他的留情,例如师尊允许他特立独行的纵容,例如明易——那个不太聪明,却永远善意待人的家伙。
他的头颅已经被黑雾和疼痛霸占,他的情感已经麻木,被冰雪全然地覆盖了。
即便是美好的记忆,也不能令他感觉到力量或者幸福。那些记忆仿佛蒙在一张窗纸背后,他看得见,但感受不到。他只知道在世俗的定义中,这些时刻应当是幸福的。
只是这样的情感无法流进他的心中。
但这已经足够了。
这些是希望的佐证。他只需要有一些佐证,能够证明希望的存在,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他相信前面一定有转机,世界一定有光了。他只需要这样的信念,就能够坚持着往前走。
他绝对不要被黑雾吞没。
忽然,柳群玉顿足。他在黢黑的绝望之中,在地上发现了一株微弱的火苗。
这是一株稚嫩的火苗,忽而闪亮,张牙舞爪地舒张自己,忽而又蓦然缩小,变成一个佝偻的豆子。它是滚烫的,明亮的,但是微小。
它小得像一片指甲盖烧出的火。
和无边无际的黑雾相比,它实在有点不够看。
可是,它是火。
它在黑暗里烫出一颗太阳的种子。
柳群玉的眼睛被火苗吸引了,两枚黑亮的瞳孔里燃烧着火苗的倒影。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这株炙热的火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这是他的火苗。只是,它在这样的阴霾中所散发的光依旧微弱。它无法照亮任何地方,因为黑雾的阴暗有些实在庞大。但火苗的存在,也是希望的佐证。
柳群玉将火苗放在胸口上,用心跳去感受它的温度。
“噗,呸……”明易一边吐着嘴里的黑雾,一边用手挥舞着。不知这么,这黑雾的流动忽然缓慢了下来,他抓着这个间隙马上向前冲,没多久便看见了跪坐在地上的柳群玉。
他闭着眼,神色肃穆,掌心握着一团火。
光芒从柳群玉的指缝间漏出来,将那一片小小的天地照得灿烂光辉。柳群玉仿佛虔诚的信徒一般捧着他的火。他的脸在火光的辉映中呈现着昏黄的颜色。
明易也摊开手,将掌心的微光播散出去,配合着火光的温度与黑雾争抢着识海的区域。
柳群玉睁开眼,抬起手来,那株火苗便跳到黑雾上,凶猛地燃烧着那些黑雾。
几乎是眨眼间,识海便被猛烈的火席卷了。
乍亮的白光中,明易从背后冲上去,抱着了柳群玉,用遥远的声音喊:“师兄!快醒醒!”
柳群玉怔了一下,意识猛然抽离,忽而从识海的迷惘回到了现实之中。
天地依旧是那片他营造的冰天雪地。
“明易?”柳群玉看着近在咫尺的明易,几乎连他瞳孔的花纹都能看清楚了。他转了下脸,将脑袋从明易的手里解放出来,略略后退了半步,看向四周的坚冰和漫天飘落的雪。
他伸出手,一簇火从掌心冒出。
冰雪被温暖取代,天地消融。只留下那些萤火虫般的微光。
“师兄,你感觉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明易追过来,担心地抓着柳群玉的肩膀左看右看。那双关切的眼里落着群星。
“我还好。”
甚至头也不疼了,柳群玉有些匪夷所思。是那镜子的缘故,还是火苗的缘故,这横贯他几乎整个人生的疼痛竟然消弭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脑袋轻飘飘的。
“呜呜呜师兄我担心死了……”明易哇哇大哭,紧紧抱住柳群玉。
柳群玉猝不及防被抱住,想回抱,但是手臂被明易紧紧揽着,他甚至都无法抬手。
“我不会有事的。”柳群玉笃定道。
“可是……”明易嗫嚅,小声道,“还是会疼的吧……”
他的怀抱因此松懈了一些,柳群玉于是趁机抽出了手臂,捧着明易的脸,与明易对视着。明易慌乱地快速眨眼,无措地看着柳群玉。
看着这张好看的脸,柳群玉心中升起一种冒昧的冲动,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冲动,吻了上去。
明易渐渐睁大了眼睛。
他盯着漫天飘散的微光,仿佛那里正在冒出一朵又一朵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