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群玉悄悄潜入了明易的宿舍,见他蜷缩在床铺上,眉头紧皱,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柳群玉附耳过去,听见他在呢喃:“师尊……救救师兄……”
柳群玉起身。
也许他昨日在师尊洞门口等太久了就睡着了。
柳群玉本来就不指望明易能支棱起来,他在别的事情上能支愣起来就行。
头还是有些疼。柳群玉脱下鞋子和外袍,上了床,跨过明易,躺在里侧,看着明易侧向里侧的脸。他转过身,正对着明易,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睡颜。
明易神色不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柳群玉伸出手,用指节抚在他的眉心,轻轻碰了碰。然后,便慢慢地滑下来,小心而专注地碰到了明易的手。
他的手暖暖的,像他本人一样。
明易的手动了动,整个人蜷得更紧了。
柳群玉剖析着自己的心理。为什么放任自己的着迷呢?难道是因为情欲的滋味太过令人欣喜,还是他那样虽稚嫩却义无反顾的好令人动心呢?
若是前者,他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过找别人呢?
若是后者,他为什么从前却无半点动摇呢?
他真的很讨厌明易吗?他讨厌明易真的是因为师尊的偏爱吗?他是这样的人吗?
柳群玉蹙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睡颜不安的明易。明易长得确实好看,睫毛很长,像是一片垂拂的杨柳。像是一个白玉雕刻成的玉人,脸颊粉润而白皙,嘴唇有种繁花盛开的红。
怪不得听说那么多师弟师妹对他芳心暗许。他倒好,谁也不感兴趣,却对谁都坦荡地好。他的坦荡是那样豪情万丈,又令人生不出暧昧的心思,打几个交道后便几乎要与他结拜去了。
柳群玉考虑着自己的心意,又陷入纠结的漩涡中。要说他也对明易有意,可是他又心有抗拒。要说他对明易无意,他却又不愿意就此与他毫无瓜葛。
明易的呼吸忽然一停,从绵长变得轻柔。
“师兄!”他骤然睁开眼,却惊愕地看见柳群玉就躺在自己眼前。先是欣喜,很快他起身警惕地看着柳群玉,试探地问,“你……你是师兄吗?”
柳群玉没有回答,欺身而上,吻住了他。
明易从嘴唇的形状辨认出他的真实性,浓厚的忧愁终于化掉了。他欣喜地抱紧柳群玉,怕他是一个梦,梦醒了会从怀里遗失。
他们在急迫中逼近彼此。将一切的忧思都丢弃在坦诚的喜悦中。
然而柳群玉却因此感觉到乏味。他对情欲感觉到乏味,便又一次思索,他为什么曾心甘情愿地沉沦于颠簸的快乐中?
又一个海浪拍打着白色泡沫淹没了他,他在这种晃动中,忽而莫名想到了,也许他沉迷的并非情爱本身,而是……而是什么呢?
那颠簸的快乐终于袭击了他,一个恍然大悟的事情钻破他的迷茫,令他耳目一新。他沉迷的并非这种愉悦,而是这种失神——他在这种失神中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快乐,记不得忧伤。他在情欲中逃避自己的悲哀。
他恍然大悟着,又一次沉迷。
这次,他对自己的懦弱了如指掌。
那天之后,柳群玉克制地同明易不再有肢体接触,三天后,他观察到头疼又一次如期而遇。和明易亲吻能够缓解约一天,和他欢好可以缓解三天。柳群玉沉思,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会和那面镜子有关系吗?
夜。
融月峰的夜似乎产生了某些变化,某些只流转于静谧和暗示中的变化。虽然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却仿佛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风有声音,有种流动的声音,它好像在试图和柳群玉说些什么,但柳群玉听不懂。
梦也沉沉的,被这种神秘所扼住。
混乱,充满隐喻。繁杂的象征从梦的间隙奔驰而来,又浩浩荡荡地流进洞口。
柳群玉蹙眉,被梦的混乱控制。
他在梦里拨开冗乱的旁枝,有种指引在告诉他,笼罩在象征和隐喻之后的是他期待的某个真相。然而,在他用力按下一簇荆棘后,一个尖利的女声仿佛乌鸦一般扑面而来,袭击了他的耳朵:
“是你害了我!”
他被这阵声音的风掀飞,掀出梦境。
柳群玉猛然睁眼,起身,大口呼吸着。那女声中的仇恨让他以为又梦到了母亲,但是不是,这个声音和母亲的声音全然不同——而且,他已经再也不会被母亲的诅咒困住了。
这个女声格外陌生,柳群玉确信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听过。
心惴惴地跳动着,他起身,推开门扉望向月亮,忽然觉得融月峰的黑有些太漆深了。他翻出掌心,一簇火苗从他手心钻出。这一点炎热的光微弱地照亮了周围的方寸之地。
只是,火焰的光有些风险。它容易将木屋连带竹林一并烧毁。
柳群玉翻手,将火苗按灭。他盘腿坐在地上,闭上了眼,深深地呼吸着。他仿佛嗅到了月光的气息,这慈爱的阴柔之光,将慈悲洒落在他的躯壳上,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生命力。这生命力像绒毛。
他深呼吸着。清光进入肺,又化作浊气,从口腔吐出。
柳群玉无意识地吐纳月光,短暂地陷入了修行中。
在月光的丝帛上,他似乎行走在向月亮朝圣的路上,胸腔充满了清隽的月光。天空中淌着银河,这条宁静的星辰之河正注视着他。他心中充满了爱和期待,朝着高悬的月亮前进。
一个声音忽然在四面八方的天空上回荡:
“你不该崇拜月亮。”
这个声音震动了沉湎于柔美月光中的柳群玉。他误以为自己醒了,但他发现自己仍站在天际,踩在一条月亮流下的丝帛上,眼前正是月亮。
“为什么?”
柳群玉不禁问。
自他修行起,他便习惯了在夜色中与月光前行。师尊说,修真是修天地自然,月亮也是自然。他便用心窍感悟月光。为什么这个声音要阻止他?
“因为月亮是阴,是寒,是柔,是弱,是卑……”
那个声音回答,顿了顿,如鸣钟般放大了声音,喝道。
“是魔!”
柳群玉被这一声彻底惊醒了,浑身渗出冷汗。他看着天花板,才发觉自己还躺在床上,他马上爬起来,看向自己的手。灵力从他的手心漫出,并无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