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扣捏着软垫上凸起的走线,冷道:“这回为何要沉沦?伤心才会沉沦。我不会因为释天而伤心。我只是怕他,恨他。”
“想报仇么?”
我仰头去看天上的弯月,“若要报仇,也少不了你那份。”
他亦仰起头,却只看天,并不望月。
“落仓也与我有仇。到时候,你和他可以一并来报。”
木木这时正好端着托盘出来,将里头小碟子装的点心一样样往我面前摆,热情地要我都尝一尝,是她用各色花瓣做的。
我与落允于是没有继续方才的话。
夜里我睡到一半,忽地被一条从窗外伸进来的藤蔓勒醒。
我双手握住藤蔓,狠狠往外扯,喘着气道:“你若...不松,我要...放火烧了啊。”
屋外无人回应,藤条勒得更紧。我掌心渗出鲜血。
“你杀...我,是怕我找落允...寻仇,还是...防我与你抢人?”
仍旧无声。
第二天,木木一头乌丝不见,变成参差的齐肩短发,发尾又枯又焦。
她待我依旧亲切热情,仿佛无事发生,见我起床便忙着去备早饭。
落允正顾着炉子烧水烹茶,缓缓抬眼看着她佯装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玉儿,你和她置什么气。这个时候勉强动用神火,岂不亏损身子。”
“我没有和她置气。她待你好,一心要护你,我怎么会气。”
我自己并没有察觉这句话其实暴露了我日渐靠向落允的心。他却听得清楚明白,将洗过一遍的茶水递给我,这才发觉我手上的伤。
“这伤也是昨夜弄的?”
我点点头,“我烧她发,她伤了肤,互不亏欠罢了。”
“好。你这般睚眦必报,我倒不必担心你在外面吃亏。”
我卸了一口气,软绵绵地倒在廊下,无奈道:“报得报不了就是另说了。该吃的亏还不是一点没落下。”
他知道我又想起了释天,便刻意将话引到别处去,以免我深思伤神。
我小住的这段时日,落允常常不在,但只要在家,便细心关照我的饮食,亲自为我煎药调理,传我功法心德。
他白日爱喝茶,入夜便会小酌几杯,但因为我贪嘴,又身子弱不能饮,他怕勾我馋虫,所幸将夜酒免去,夜里也只饮茶解闷。
木木心里头知道他是为了我而改变习惯,很不乐意,入夜后还是会在廊下摆好美酒,回回都要落允命她收走才肯作罢。
山里头的一切对四时变化都极为敏感。天气转暖后,常有春雷乍动,带下一场来去匆匆的雨。
这日刚过晌午,头顶猛地裂开一声响,接着乌云密布,很快下起了雨。木木撑着伞立在院门外,频频举头望,口中喃喃道:“该是这个时候回来了。别淋着雨才好。”
廊下雨帘剔透。我懒在角落里,心里亦盼落允能干干爽爽地回来。
“来了!”木木眼睛亮了亮,小跑着出了门,一把将伞罩在落允头顶。
落允俯身迁就她的高度,“多谢。”
木木听他语气沉沉,又见他眼眶通红,面色苍白,神情十分悲痛。便咬着唇不再多言,打着伞送他往书房里去。
落允始终一言不发,路过我时勉强地笑了笑,“今日我就不陪你了。外头湿气重,你别一味在廊下躺着,早些回屋去。”
说罢,继续往里走。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行得很慢,在伞下微微弓着背,一侧肩膀不受遮蔽,被雨淋透,灰色的衣袖像被泼了墨似的,颓丧地垂在身侧。
木木合上书房的门出来,此时天光昏暗,里头却始终不见亮起灯火。
“他怎么了?”
木木乜斜我一眼,冷声道:“心绪不佳,你看不出来么?”
“发生什么了?”
“你问这么多作甚。”
“你既然不说,我便自去问他。”说着,我穿过长廊往书房走。
木木紧追几步拦下我,“你眼下别去烦他。他时常这样,从外头回来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要把自己在书房里关上好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许我进去伺候。”
我与她不约而同地看向黑漆漆的书房。
“他看起来...很伤心。什么事会令他这样伤心...”
天边又炸响一声惊雷。回声在群山间传响,半日方绝。书房里依旧悄然没有动静。窗扇里照不出人影,不知落允正在做什么。
“他的确很伤心。可我问他,他总不说,只哄骗我说无事发生。”
这几日木木茶饭不思,来回逡巡在书房门前。
春雨去去又来,院子里水汽深重,白雾迷蒙,遮住那紧闭了数日的门窗,我不禁抬手想要拨开雾气,片刻后方觉自己痴傻,一笑了之。
木木无心做旁的事,我便下厨做饭。每一餐都做足三个人的分量,多余的只有浪费掉。
木木吃饭时,眼睛也要巴巴地望向书房。吃着吃着,忽而睁大了眼,将碗筷往桌上胡乱一丢,撒腿跑了出去。
我顺着回头看,见落允笑着立在门外,便挥挥手,招呼道:“正好我和木木刚开始吃,你坐下一起罢。”
落允的脸上已不见背容,只是面色仍旧有些灰白。他坐下后,打量了一圈桌上的菜,“这不像是木木的手艺。”
“我做的。她哪有心思顾这些。”
木木听我揶揄,倒也不觉羞赧,只一个劲地往落允碗里夹菜。
落允夹了一筷子嫩笋,放在嘴里嚼了嚼,唇角渐渐扬了起来。
“很好吃。玉儿,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一个人长大,这点本事也没有的话,过得还有什么味道。”
落允的身子顿了顿,一时无话。
这样的话难免自伤。我大口咽下一团米饭,这才将喉咙里的酸哽压下去,云淡风轻地问道:“前几日你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