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天猛然逼近,捏住我下颚。
腹中剧烈地疼痛起来,五脏六腑搅拧成股。
我强忍许久,已是面白如纸,浑身恶汗,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张口干呕起来。
龙骨扳指从舌尖滑落。
释天一把捏进手中,嫌恶地斜觑一眼,“这片沙漠一样能成为你的地狱道。”
滚热的鼻息如烈火灼人。
我拼命直起身子,一把拽住他的小臂。
他竟没有立马抽走,半躬背脊迁就着盘在臂上的力道。
“六道神说哪里是地狱,哪里就是地狱。只是,求你,求你不要夺走扳指。我可以发毒誓,绝不用它避寒躲罪。哪怕冻成八寒地狱里的恶鬼,我也绝不会戴上它。求求你,不要夺走它啊。”
他将扳指困在手心,握紧拳头。
“啊!”我失声惊呼,指尖透过粗硬的金丝衣袖,碾入他皮肉,“求求你,不要毁掉它啊!”
他撇开我的手,立起身,转瞬便消失在顿起的浓雾里。
浓雾是他他布下的阵法,为了将我困在沙漠里。
这一困,便又一年有余。
沙漠白天时滚热,太阳一落,沙子里蓄积的热气立时被狂风刮走,不消半个时辰便冷如冰窟。
冷到极致时,每一根骨头都有如针扎,疼痛难忍。
我咬牙强忍,日夜不辍地修行,为能早日冲破阵法,脱离苦难。
不知有多少回,我在黎明前冻晕了过去,晒暖后慢慢醒转,才发觉身子冻得固住了,大半日都无法动弹。
严寒与刀剑无异,都能让人皮开肉绽。天亮后,那些冻裂伤口里的血液才会开始慢慢化冻,一汩一汩地渗出来。
浑身骨头终于也被冻坏,哪怕艳阳天下大汗淋漓,骨缝之间亦感到酸痛难忍,走路时一瘸一拐,似有残缺。
日复一日。
终于,严寒与那浓雾一起,越来越淡。
女君1457年
阵法终于得破。浓雾散尽。
原来堡垒根本近在眼前,只是一叶障目。
石阶上,释天立在门洞里,俯眼望着我。
我一头黄沙,衣衫褴褛,面黑唇裂,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皮肉,一步步向他走去。
他身上那件殷红烫金大氅平整得没有一道褶子。
我艰难地蹬上台阶,走近他身侧。
他竟不自觉往前迎上半步,回过神来,立时止步。
“你是否时常在这里看我在阵中兜兜转转,就像孩童逗弄地上仓皇乱爬的蝼蚁。”
正午的天光正盛,他微微眯起眼。
“的确常来看。只想看看你受罚时,会不会更加后悔当初背叛我!”
我有气无力地叹了叹,带出一阵疾咳,一面断断续续地道:“当日...咳,当日我就说过后悔,只是你...正在气头上,没有听进去。我...很后悔,但,从头…咳…到尾都不是因为害怕你罚我。我悔的是,自己目光…短浅,心如朽木,一心只道众生对天神畏惧,却…咳咳,却忽略了他们的怒恨。”
我说得很慢,释天耐着性子,听得很仔细。
“我悔的是,忽略了…众生的自爱与自大。我悔的是,竟忘了兄长当年…是如何遭仙界诛伐。我悔的是,恐怕因为我的疏忽愚钝,让世间众生知道天神存世,会给我兄长,和你,引来灾祸。”
此刻无风,大氅却无端摇曳。金纹烁烁,折出明暗交错的光。
释天的目光忽而追溯起长阶上的点点血渍,口中却道:“你称众生为‘他们’,将自己置于何位?”
“我亦众生。”
他又近一步,衣袂曳地刮擦出风卷细沙的声音,收回眼,蔑然对我眦目,“既然心有怒恨,天神在此,何不弑神?”
因为离得太近,仰观时的那股肃杀威严被眉眼与皮肤纹路冲淡。
这好像是我头一次看清楚他的五官轮廓。那副面容,配得上天神气魄。
他见我分神,不耐地提声又问:“何不弑神?”
我凝视他的眼,答道:“身为众生,心却不与众生同。”
不想他听了这话,竟没有嘲我无知狂妄,反而追问道:“如何不同?”
“因近神...而不同。”
“问的是如何不同!”
他稍有怒意,我立时退后自保。他却伸手从背后捏住我的腰,不许我退。手上的力道没有用实,指腹不轻不重地抵在腰窝里。
“答!”
“心有…咳…千沟万壑,寥寥数语哪里说得清。我只有一句,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释天放开手。
“寥寥数语说不清,便留在我身边,慢慢说。”
“什么...”
释天转身入内。异香随风而散。
我紧跑两步追上前。
“请你…求你把我的扳指还给我。”
释天大步走向灯火辉煌处,头也不回,“没有扳指你照样没冻死。”
“我答应你,放在腹中不戴。”
“你已用不上它了。”
我眼眶泛红,拖出哭腔,“求您,还给我吧。”
释天顿住脚步,声音发哑,“不要为了他,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