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头扒饭,口生甘甜,鼻腔却泛酸。
“兄长,我这回在你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吧。木木不在,没人顾你,我也不大放心。”
其实有什么可顾的呢?无需饮食不知冷暖的天神,哪由得众生照拂。
“也好。”
…
山风清凉得刚刚好,扫尽疲累,催人入眠,我索性把褥子枕头搬出来,宿在廊下。
兄长为让我眠得舒心,特意搬来只香炉搁在墙角,青烟安神,我在他这里总能睡得格外踏实。
这日,兄长刚罩好熏笼,我已睡眼朦胧。迷迷糊糊间,忽见院里出现一人,笔挺地立在石子道上,笼在月色里,模样依稀竟是释天。
我惊得瞌睡全无,弹起身,愕然望向他。
兄长随我目光看去,与客颔首招呼,又回首与我道:“今日换了种香,是我一贯爱用的,你试试。”
“好,好...我住几日我便回去。修行也不会落下。”后头这话却是对释天说的。
院中客大氅一卷,一字未说,转瞬不见。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空荡荡的石子道,“兄长,是不是我眼花?你刚刚看见释天了么?”
兄长一面帮我捋平褥面一面漫不经心道:“看见了。”
“哦,那么不是我眼花。可他怎么来了又去呢。是了,大约是与你有什么话要谈,见我在这里不方便,所以直接走了。”
兄长淡淡瞥我,“他是来寻你的。见你在我这里,放心地走了。如若不在,他会继续找下去。”
“疯子。”我长长地吐了口浊气,仰身躺倒。
兄长俯身吹熄烛火,“他疯他的,你莫要一起疯才好。”说罢,起身进书房去了。
…
回到大漠后,我鲜少安睡,常常夜不能寐,心中担心仙界将要与天神为敌。
从梦魇中惊醒时,梦境模糊,唯记得无数声音高喊“恶神”,余音撕破残梦,震惊寒夜,引得我冷汗连连。
与此同时,血誓会伴随着我的惊惧而发作。剧痛与烧灼感顺延血脉漫溯,将皮肉撑得饱满欲裂,我挣扎着爬到妆台前,只见铜镜中的自己面色青紫,浑身又肿又涨,模样狰狞可怖。
血誓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仙界生出异心的叛徒。
若非它时时发作,我甚至不查自己的心意在不知不觉中已偏倚天神。
异心从何而生,何时而生?我自问却不能自答。
我只知异心一起,断难自已,因而心里十分恐惧,害怕终有一天血誓会害死我,亦或说是,我会害死自己。
死于血誓发作之人,血管爆裂,肉身散烂,挫骨扬灰。
我害怕。
此事多想伤神,眼下燃眉之急是如何从释天那里把龙骨扳指偷回来。
这日又开盛宴,我见释天身边花团锦簇,料想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便遛去他房里翻找,却如何也找不到。
将要溜出门,却被人以刀抵喉,逼至墙角。抬眼一看,持刀之人正是当日最想要我性命的红发女子。
“你在大人房里偷偷摸摸,必有歹心。”
我冷眼打量她手中毫无灵性的兵器,“你打算用这样的蠢物来伤我?赶紧去找释天告状罢,但凡你脚程慢了一点,我可就要逃之夭夭了。”
她阴狠道:“枕边风比告状管用。”
“是这么个理。那么我先走了,你入夜后好好吹一吹枕边风吧。”说着,也不顾刀刃就横在脖颈边,大步朝外走去。
她知趣地垂下了手,却忽而在身后叫住我,道:“银怯后来又杀了多少对他动情的女子?”
我顿了顿,难以置信地回身打量她。
“是你...”
这涉及一段银怯身上的风月债,也是人命债。
当年银殿关有一名异界的细作女妖,生得楚楚动人,受刑后哭得泪人似的,发誓自己绝不是细作。银怯便不许对她再上刑,还每日亲自去牢狱看她,给她送自家府上备的饭菜。
女妖很快难以自拔地对他动了情。
有一日,女妖对银怯坦白,道出了自己的确是异界细作的真相,但她现在只愿与异界割裂,永远留在银怯身边。
这段话被原原本本地写进了她的判词中。女妖将要受死,临刑前,她不甘地想要见银怯一面,银怯却再没有出现。
死前,女妖仰天哭喊:“是我瞎了眼,不知银殿阴狠,不识银怯无血无肉!”含恨而终。
念起往事,我无奈地叹了一声,“你已轮回转世,投胎作火麒麟,却怎么还能记得上一世的恩怨...怎么还记得银怯呢...”
她咬着细白的牙,“若你为所爱之人欺骗、杀害,岂能忘?”
我沉吟片刻,“怎么不能忘?他要杀我,我若下得了手就反杀他。若下不了手,就忘记他。不等下辈子,这辈子就要忘个彻底。”
她冷笑出声,“你们银殿仙官没有心肝,自然能说忘就忘。”
“修出银怯那副铁石心谈何容易。我没那修为。”
“你倒不替他开脱,可见同袍情义也是半分没有,还敢装作有一副肉长的心肝?”
“我若在此事上替他开脱才真真是没有心肝。哪怕你要杀他报仇我亦只会拍手称快。不过,亏欠你的是银怯不是我,我对你一没有情义,二不必有心肝,你下回如果再敢对我下手,又或是教唆那些个耳根子软缺心眼的来惹恼我,我定会让你这一世依旧不得好死。”
她偏头避开我的目光,掠出门外。红发如焰,似轮回转世也燎燃不尽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