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他听罢没有立刻吭声,蹙眉打量我许久,才道:“你变了许多。”
我挑眉叉腰,手肘抵了抵他手臂,装作刁蛮模样,“变老了么?”
“不是。话变得迂回,人变得有些冷。”落仓直言不讳,毫不给我留情面,“你对别人怎样我都不管,只是在我这里,同我说话,不要这样。我看不惯,也听不懂。你像从前那样就好。”
血缘的确是个奇妙的东西。落仓本是个对旁人的情绪也好、心思也好十分迟钝且懒得去推敲的人,可他却一眼看破我伪装出来的活跃。
我咬牙道:“我变成什么样也是你姐姐。”
“你是妹妹。”
“我是你姑奶奶!”
他显然不记得这段数百年前的斗嘴,只道:“变就变了,无妨。”
手足亲情在这一句“无妨”的宽慰下,截断中间那数百年没有相见的空白,将本来并不多的相处时光严丝合缝地粘黏起来。
哪怕在过去数百年里,我想起落仓时,也从不担心日后的生分。
于落仓而言,残存的这丝亲缘是他张狂的生命里唯一可称作柔软之物。
于我这个立身处事皆不得不谨慎自持的人而言,能在面对落仓时卸下理智,我行我素,何尝不是一种宽慰啊。
“落仓,我很想你。”
那张青面獠牙的脸上很难看出什么情绪。
“你突然说这样的话,我不大适应。”
我狠狠白他一眼,得意地坏笑两声,“又嫌我迂回,又受不住我直述心肠,啧,忍着!”
他裂了咧嘴,好像是笑了笑,“你还有什么狠话回家再放罢。我一早来这里等你,饭还没吃。”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到?”
“我早收到了信笺,应该是上回把你带走的那人送来的吧。”
我静默片刻,问:“你见到他了?”
落仓幽幽瞥我一眼,“没有。你紧张什么?怎的,那人也成了个再也提不得的?”
我干笑两声,点点头。
落仓默了一阵,敛色问我:“你是不是命里缺情少爱?”
“呵,是啊,我这不是随了你么,我缺情少爱,你断情绝爱,可不正是一对龙凤姐弟。”
“兄妹...”
我大笑着扯起他胳膊,“走吧,回家,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落仓还住在我之前去过的破木屋。
一开门,厚重的灰尘和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气味迎面扑来。
我捂住口鼻退出门外,“你这屋子上一回打扫是什么时候?”
他眯起眼想了想,“大概就是你来的那次吧。我常年在外练兵,也很少回来住。”
我又连退数步,指了指院里的木墩子,“想来厨房更是不堪入目,饭也暂且不必做了...我坐外面,晒晒太阳。”
木墩子只有一个,落仓顺手劈断一旁的参天大树,在那新鲜的创口上坐下,又忽地想起些什么,快步走回屋里,拿出一只粗粝的石罐子在手里晃了晃,“上回你好像因为没有茶水喝哭过一场。这次我特地备下了。”
我接过罐子捧在手里,心里说不上是酸还是暖。
“我去烧水煮茶。”
我忙叫住他,“我还不渴,一会儿再说罢。你坐过来,我要问问你关于我新嫂嫂的事。”
他依言坐下。
“你先把模样变回来。”
他这才变回本来的俊朗模样,那张与兄长形似而神不同的脸,经过数百年的磨砺,彻底地丧失了所有柔软的线条。
“你问。”
“你和人家姑娘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非要娶人家不可?”
“她是阿修罗王的女儿。我如今势大,阿修罗王无计可施,便安插女儿来我枕边。”
落仓不自知地紧拧眉心,剑眉压目,好像一柄蓄势出窍的利刃,神色间哪里有半分温情暖意。
我叹了叹,“阿修罗王也没本事逼你非娶他女儿不可。这事既然是你亲自允了,那么,对那姑娘总该有一点喜欢吧?”
“没有。”他答得不假思索,“嫁娶与情爱没必要混为一谈。”
“就算是不混为一谈,两个人相伴,多少也要能依偎出几丝暖意,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啊。”
落仓根本看不上这些,“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落玉,我与你不同,情爱一事在我眼里着实半点分量也没有。我不会因此而暖,更不会因此而冷。”
我心里忽地想起那个叫末月的痴人。不知落仓还记不记得她。
“好,你这话我是信的,本来我也晓得你是这样的性子。我只有一问,是你曾经问过我的,这门婚事你愿不愿意?”
“愿意。”
“这便够了。至于你想从这门婚事里图谋什么,我不多问。只望你得偿所愿,永世不受情爱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