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涑雪睁开了眼睛,四周还是一片灰蒙蒙的。
她抬起手,这个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让她把手伸直,也不能让她坐起身来。冰冷坚硬触感从指尖传来,脊背下的潮气令她有些茫然。她上下摸索,希望能在这个压抑的封闭空间找到出口。
有黑影在灰蒙蒙的阻隔物之前一晃而过,涑雪屏息不动,倾听外界的动静。
一切死寂,涑雪觉得自己的神经一直紧绷着,那条黑影没有再次出现。涑雪尝试性的前后推动上方的坚壁,居然动了。
“轰隆——”僵硬的物体砸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上方敞开的一瞬间,四周亮堂了起来。涑雪起身坐直,难以置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这是一间墓室,低调而奢华。墓室入口点着唯一的光源——一盏长信宫灯,光线在波光粼粼的墙壁上折射出透亮的光泽。
而涑雪,此刻正坐在一副冰棺里,这不是普通的冰,成色浑浊,灰蒙蒙的。
她走出冰棺,环着墓室走了一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许是梦境,或许是现实,但是既然来了,她只能耐心地继续探索。
那些反光的墙壁,既不是石头也不是宝玉。而是……木头,层层叠叠……像一条活着的木龙的鳞片。
涑雪只能说自己一定是被困在了一个神奇壮观的树洞里面,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清楚眼前这些种种奇异的现象。
不是很大的墓室里面还堆积着许多应该是陪葬品的器物,大多是青铜器、珠宝、丝织品,还有一些香料似的干枯掉的植物。由此可以判断出墓主人的地位应该很高,可是下葬的时候却很匆忙潦草。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好在身上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而不是奢靡的寿衣,不然涑雪都会以为是有人在为自己下葬。
涑雪在墓室里有摸索了一遍,终于在被她推翻在地的棺盖内侧发现了一行小字“皇储嫡女,兆绪皇女,长夜赐名上寒,字怀雪。”
那些笔画复杂,如飞袖纵横的古老文字,涑雪绝对是第一次见到,可是她一眼就读懂了,像是迷途的孤子重见故土,那是源自于记忆深处的印记。
怪异的情绪在拉扯着涑雪的神经,她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她揉了揉眼睛,那行字迹眨眼像扭动的蚯蚓一样,变成了另一行文字。
“在你足够强大之前,不要靠近神树。”
涑雪怔忪,这句话的意思仿佛是在提醒后来者,这个墓室的主人知道有人会在这里醒来……
她不敢细想,转身离开墓室走进漆黑的甬道,身后的灯光很快被黑暗吞噬,四周安静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涑雪放缓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她把手轻轻放在甬道的墙壁上,慢慢前行。规则又反复的树木的鳞片摩挲着她的手心,她感觉自己更像是在抚摸一条灵活的鱼,一条无比巨大、独一无二的生物。
涑雪闭上眼睛,其实闭不闭眼睛都是一样伸手不见五指。她只是在打开自己的五感,感触周围的一切。
安静还是安静,可是有一种和以往都不一样的情绪正在占据她的大脑,驱逐她的理智。
她应该记得这里的,手下摸过的是平滑冰冷的木头的鳞片,偶尔会碰到镶嵌在壁上的冷硬或圆润或棱角分明的珠宝,都是未经琢磨,返璞归真的模样。
涑雪通过触摸可以认出其中的几种,猫眼石、祖母绿、玛瑙、绿松石、天河石或是翡翠、玉璧、水晶……这里似乎汇聚了世界各地的珍宝,就像是一个天然的珠宝矿产,涑雪更加好奇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前方的三岔路口,涑雪不假思索的走进了最后边的路口,她没有什么想法,只是那里离她最近。再走九十九步,左右两边出现了陪葬品的耳室。再三百三十九步,是主墓室。
主墓室很大,像一座宫殿,呈正方形,四角有图腾柱。中心筑起高台,高台上停放着整齐的七座石棺。涑雪扫过石棺擦察觉不到里面有尸体的痕迹,大概是为了掩饰甬道后面真正的墓主人的冰棺。
可是那座冰棺为什么会是空的呢?
涑雪走过了主墓室,按理说从墓道出去应该就是出口。又是长长的通道,漆黑不见光亮,那种黑暗让人误以为失明。
身后的地面上开始不时传来“簌簌”的响声,起初涑雪以为那是一些昆虫钻进了这个完全木制的大陵墓里,可是很快她就发现,那些诡谲的声音不是来自那些无知的小生物。
她走进左边的岔路,那些声音会尾随;她走进墓室里触摸那些由名贵宝石拼接出来的神秘壁画,那些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回荡。涑雪可以肯定,那些声音是冲她而来的,她又迷路了。
她加快了脚步,在漆黑又没有尽头的墓穴里飞快穿行,声音紧随其后。直到前方没有了路,涑雪才喘着气停下来。
她不敢去深究那些声音是什么造成的,她闭着眼睛思考这里的一切。
她是真的记得这个地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无论是毫无希望的摸索还是被恐慌追赶,都似曾相识,哪怕她从未来过这里!
她蹲下身,尝试触摸墙角的木头鳞片,虚无中有东西指引她这么做。其中的某一处地方,“鳞片”是脱落的,那是一个机关,可以打开地下的通道。要在成千上万的“鳞片”中找到它犹如海底捞针,可是涑雪清楚地记得。
涑雪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机关,她犹豫了一下,可是诡谲的声音让她的思考变得迟钝。涑雪按下机关,木头地面的暗道打开,涑雪翻身跃下,令人彷徨的声音被隔绝在厚厚的木板上面。
涑雪微微松了口气,右侧的通道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几乎是下意识的,涑雪起步远离那道光线,她强迫自己停下来,就像人类在反抗自己内心恐惧的本能一样。
涑雪僵硬的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光源。
其实她明白的,她并不是在逃避那些令她忐忑的“簌簌”声,而是在逃离那游荡在这里的属于某个人的记忆。那个人的记忆在试图替代她的记忆,在抹灭她。她不能再按照那个记忆的指示走下去了,因为她是夜涑雪,她要走自己的路,她得按自己的意志去走。
脚像是注入了铅液一样,每走一步涑雪都冷汗涔涔,面如金纸。前面微白的光线她要好一会儿才能适应过来。
她终于走到了出口——这里并不是出口,是一处断崖。地宫破开的穹顶散落下来的光线,就是她刚刚在追寻的目标。
苍白的光线照出了数不胜数的、像她此刻站立的洞口。涑雪屏住了呼吸,再没有什么能形容眼前的震撼,她看见了奇迹和恐惧。
那棵树,仿佛穿透地心而来,刺破了苍穹,落下零星的光亮。
涑雪不敢低头俯瞰深渊,她顺着光线抬头望去。那是她一生难忘的场景——巨大的树没有叶子,可每一根树梢都挂满了累累“硕果”。
黑影和光线混杂在一起成了它们的背景,涑雪凝目望去,几乎以为那是幻觉。那些挂满树上的“铃铛”,每一个都是两一米多高的黑色铜钟,其中隐约有人形的幻影!
在恐怖的奇迹面前,涑雪感到所有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呼吸困难。
她跌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瞳孔溃散,双目无神,嘴巴微启,嘴唇惨白。她想逃、想逃,永远逃离这里……可是她除了僵坐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灵魂好像已经离体而去。
她看见那无数魔鬼般的树枝上的黑铜钟,每一座种里都锁着一个苦苦挣扎、奄奄一息的灵魂。在看见这一切的那一刻,涑雪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在无数次反抗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