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就想了起来,那是——杀死了铃宫逸和的黑色树枝!
她断定身后来的是那个黑衣人,但是她被那诡谲邪异的树枝和伽岚紧紧地钉在一处,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伽岚所剩无几的血液变成了一条条蜿蜒的黑蛇,盘着树枝透过她的肩膀,流逝到她再也把握不住的远方。
半边身体紧跟着麻痹,两个人都压抑着痛苦。
“快逃……”青年拉着她手腕的力量松了松,气若游丝,“快逃……上寒……”
终于倾吐出了那一生的执念,青年蓦然卸了手中的力气,泄气的头颅软绵绵地后仰着,彻底没了气息。
涑雪的眼角开始抽搐,她无知无觉地跪在地上,肩上的东西慢慢被抽出,无数的念头电闪雷鸣般在她的脑海里叫嚣。
斑驳的光晕透过破漏的屋顶洒落下来,在了无生机的躯壳上静静地停留。那无害的光线却宛如火星沾上了枯木,从指尖到手臂,从脚趾到大腿,从四肢到躯干,一点点地燃烧起来,化作齑粉,化作飞灰。
伽岚的躯体如同一座细沙堆砌的雕塑,“轰”的一声,土崩瓦解。如果不是那压弯的干草和那块难以蔽体的布料,世间都再难寻到长夜伽岚曾经存在的痕迹……
少女寂静地跪在那堆沾血的稻草前,犹如虔诚送终的孤子。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又仿佛只是流星坠落的瞬间。
“我要……”璀璨的金花在眸底簇簇旋转,不可遏制的怨恨在花丛中渗出血红,染血的金色花瓣生动绽放昭示着少女滔天的癫狂。
“杀了你!——”
院落外,南云薰还在眉飞色舞地蛊惑着震惊的雪村千鹤。
“千鹤你知道吗?只要你和我还有纲道一起,重振雪村一族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南云薰的眼中涌动着兴奋的光辉,“我们有了这些悍不畏死的罗刹,就能让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也尝尝被伤害的滋味哈哈!”
“所、所以……”千鹤颤抖着捂住了嘴,热泪潺潺流过双颊,“你真的是……我的哥哥?那些……罗刹,也是父亲……制造的……”
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南云薰不忍地蹙起了眉头,走近几步向她伸出手,“别哭了千鹤。来,我们一起走……”
“走开!”难以言喻的哀痛刺得她泪流满面,千鹤悲愤得拍开那只手。
南云薰愕然地举着被拒绝的手,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千鹤?”
“我不会和你走的……”雪村千鹤爬起身来,飞快的后退几步,她没带“小通连”,只好捡了一根长长的树枝紧张地捏在手心里。
“你拒绝我?拒绝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南云薰按着腰间的“大通连”,痛苦地微微喘息,“千鹤,你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有多么艰难吗?”
“少在这里上演苦情戏了。”风间千景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狭长的眉眼冰冷如霜,“你们果真想靠罗刹进攻人类的世界,这已经完全背离了鬼族之道。”
一见是他,南云薰不得不警惕了起来,拔出腰间的太刀,“这是我们东之鬼族的事,还轮不到西之鬼来评头论足。”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风间千景也不客气,气势凌然地拔出了童子切安纲,“鬼族的尊严,绝对不容许你们这些杂碎践踏。”
面对突然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雪村千鹤怔忪了,两个人她都不想帮,但是内心又不希望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然而就在此刻,风云骤变——这本就阴沉的大山上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下庞大的乌云。那犹如漆黑的巨龙倏忽从苍穹俯瞰人间,低压的气流险些让人窒息。
雪村千鹤不得不蹲下身来,捂着喉咙喘气。风间千景盯着那黑云形成的龙卷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那些乌云愈发扩散开来,笼罩着山头,让他觉得呆在此地十分不妙。
“轰隆隆——”一道惊雷宛如黑龙的吐息,振聋发聩,生生刺亮了山中阴暗的树林。
“快走!”那滚滚天雷就劈打在这座山上,风间千景片刻也不敢再多停留,一手擒了千鹤,飞快地直奔下山。
“放开千鹤!”南云薰回过神来,瞪着一双红眼,追击而去。
昼夜扭转,万物失色。
涑雪撑着膝盖慢慢地爬了起来,她招了招手,落地的雪渊刀眨眼又出现在她的手上。
她转过身去,凝视着身后的两个人——黑衣人一手托着青铜铃铛,一手扼着一个男人的脖颈。他整张脸都埋藏在黑色的兜帽里,什么也看不清,唯有露出的一双手,也如同死人般惨白。
而他爪下的男人,气息奄奄。亚麻色微卷的发丝潮湿地粘在额头上,漆黑的双目半闭着,身上更是血迹斑斑,原本洁净的白衬衫多处破裂,侯爵的雍容华贵早已变成了狼狈不堪。
“受死。”涑雪转了一下持刀的手腕,眼中森冷的金光流转,她一跃而起,厉啸声中刀锋直逼黑衣人脑门。
“砰——”黑衣人留在原地尚未挪动半分,涑雪已经被弹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口吐鲜血。
又是那烦人的法术!涑雪暴躁地啐了一口血痰,站起了身子。哪怕是拥有金瞳的力量,她也难以看透黑衣人的弱点。但是她并不着急,她可以忍受无尽的伤痛,可以愈合任何的创伤,她耗得起。只要能将眼前这个令她万分憎恶的人杀掉,任何代价她都能付出!
黑衣人却显然比涑雪还要悠闲淡定,他将青铜铃铛收回袖中,将另一手的男人轻松地拎到眼前。
涑雪冷笑,金色瞳孔中的世界没有色彩和情感,唯有生死和轮回。想用这个男人的生命对她构成阻碍?不存在的,一条人命,她不在乎。
哪怕这个人曾经披星戴月,牵着手陪她翻山越岭亡命天涯,她也不在乎。
她安静地凝视着,黑衣人的手在侯爵的后背轻轻一推,他笔直的手掌就穿透了男人的腹部,仿佛轻易地捏碎了一块豆腐。
“噗哧——”鲜血瞬间溅了满地,那温热的液体有些滴落在涑雪的脚背上,粘稠地浸湿了脚下的草鞋。
一丝尚存的侯爵被黑衣人挥手抛落在草堆里,就倒在涑雪的脚边。
她没有低头去看。她的灵魂只剩下恨,痛苦地灼烧着全身,使她疯癫。唯有杀戮,能够缓解。
做完了这一切,黑衣人不再停留,他浑身都包裹着黢黑的雾气,刹那间冲出了木屋,撞飞了木门。涑雪的黑发无风自动,她犹如一只内心咆哮的野兽,同样闪电般消失在了屋内。
屋外的黑云漫溢百里天际,惊雷滔滔人心惶惶。魔女极为享受这样的末日之景,终于没有一丝阳光能拂照下来让她感到不安。
黑暗,才是她的归宿。
白昼泯灭,黑夜先至。百鬼狂,怨灵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