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那主仆三人入了府门,背影绕过了影壁,往垂花门去,门房才恶狠狠地收回了视线。
“看什么看!还不都散了!?”
挥退门口那些看热闹的,门房抬手,召来了个小厮:“你找人去护国寺告知大夫人,就说今日之事未能成,这大姑娘气焰嚣张…………”
压低声音后,门房表情不善地吩咐了几句,这才直起身。
小厮刚要走。
“等等,”门房又招人回来,“凌家二公子今日在何处?”
小厮道:“论时辰,定是在那西市销魂窟的招月楼里喝花酒呢。”
“那便安排人去招月楼,传戚家大姑娘今日入京回府的消息——就说她帷帽遮脸,丑到极处,貌似无盐,骇人至极!记着,定要叫他们传到凌永安耳中去!”
“这……大夫人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哼,大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刚入京就在府门前闹这样一出,传到凌永安耳中也是迟早的事。”
门房表情扭曲地看了眼早已无人的影壁前。
“我们不过是帮她一把,怕什么!”
——
“怕什么。”戚白商隔着皂纱,慢吞吞打了个哈欠。
“我哪能不怕啊,姑娘您扯谎都不眨眼的,”连翘惊魂甫定地跟在戚白商身侧,“长公子何曾来庄子里看过您?我连他一面都未曾见的!”
“嗯……”
见戚白商一副淡然自若口吻,连翘有些起疑:“莫非是在我还未到姑娘身边伺候时——”
“他确实不曾来过。”
“……”
连翘只觉胸口一梗,险些背过气去。
戚白商施施然走着,语句慢吞吞地往外拖:“幼时他领我回府,也就,见过那一面吧。如今便是当面,我也认不出他了。”
连翘吸气:“那您还敢说得那般亲密?”
“我听婉儿提起,世隐长兄性子冷酷,严苛,刚正不阿。想来,他们不敢为这点小事去向他求证。”
“万、一、呢!”
“他是国公府嫡系养子,严格意义上,与我非亲非故,八竿子打不着,”戚白商不在意地摆摆手,“以后在府中也未必能见几面,不怕哦。”
“……”
被自家姑娘摸小狗似的撸了两把,小丫鬟只能鼓着嘴巴,避过不提。
“哦,对,”怕连翘继续念叨,叫她头晕,戚白商假意才想起什么,“马车里医典良多,你亲自搬来,顺便监督他们,别遗落了什么。”
“是,姑娘。”
等连翘离开,戚白商与紫苏跟着那领她们去住处院里的府内嬷嬷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府内西跨院,临近角门的一处破败小院里。
绕进了门廊下,站在能积灰已久的廊柱旁,那位冷面冷心的嬷嬷转回身来:“大夫人说了,姑娘用不了多久就会嫁入平阳王府,不必费力腾新院子,便在此处凑合住些时日吧。”
戚白商不意外,也懒得计较:“谢过嬷嬷。”
见帷帽下从始至终竟是没半点过激反应,那嬷嬷眼底掠过点异色,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没了外人,戚白商终于不必再忍受这帷帽遮挡,将它摘了下来。
紫苏接过去,抬眼便见戚白商懒眯着眸,唇角清浅若勾。
有所察觉,但紫苏还是意外:“姑娘心情不错?”
“是啊。”
戚白商绕过这小院,走到不知何人留下的那处秋千上,拍去上面的浮灰,也连带着拂走了望见秋千时勾回的幼时记忆。
她坐上去,轻缓荡起。
紫苏百思未解,神色肃问:“门房刁难,有何愉悦。”
“门房与我不识,刁难我的不是他,”戚白商轻荡秋千,“想也是大夫人,宋氏吧。”
紫苏皱眉:“宋太师之女,皇后胞妹。姑娘如何斗得过。”
“是啊,如今朝中,能与二皇子背后的宋家相抗的,也就只有……安家与三皇子了。”
戚白商消去了音,秋千也慢慢停住。
她垂眸望向手中这柄母亲旧日所用的翎扇。
在它的扇尾,刻着一个不起眼的褪色了的小字。
——安。
安家。
母亲……
“姑娘要查安家,它们更不能为助力,”紫苏叹,“府中如此步履维艰,姑娘方才还笑得出?”
“因为在府外时,我忽想通了一件事。”
“何事?”
“流连花楼者,自然喜欢美人,”戚白商依在秋千藤蔓上,乖慵抬眸,“你说,凌永安若听了今日府门前的流言,会作何反应?”
紫苏皱眉,片刻后摇头:“不知。”
戚白商莞尔。
“兴许,这桩婚事,最该忧心的不是我们了。”
“……?”
-
上京西市,招月楼。
滟滟斜阳融于天际,向下流淌,如薄纱飘荡在上京城内。东西千楼红日映入眼底,又一笔迤逦,点作招月楼檐下那一盏迎风拂动的铜铃。
铜铃轻响,摇碎了扶光,拓在雪白华服、玉冠束发的公子身上。
此地便是西市最有名的销魂窟,上京纨绔最喜的花酒地——招月楼。
二楼雅阁内,有人临窗而跪坐,长影如玉山。指骨鹤衔着温润黑子,暮光泻身,眉眼峻雅,渊懿端方。
直至门扉叩开,屋内沉香摇曳。
董其伤入内,隔着屏风低声恭禀:“公子,人到了。”
窗畔,长指如玉,轻声落子后,华服公子方抬眸,朝屋内回身而起。
一身青衣的戚世隐,此刻冷眉踏入房内,绕过屏风:“公子随从自称有蕲州旧案线索,何不呈到大理寺,还要邀我来此——”
在他转过屏风时,话声戛然而止。
“戚大人。”
华服公子掠起广袖,声色清润。
灯火烫过他含笑眉眼,如春山落拓,却化不开眸底霜寒。
“请坐。”
“……”
戚世隐僵在这满屋烛火里,默然良久,他冷然一哂。
“谢侯爷尊驾归京,自有百官相迎。难能拨冗离宫,不去见两位对您翘首以盼的皇子殿下,却来见我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正——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