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睡着了。
任劳任怨给小龙崽把身上擦干后,陆离便带着小孩上了榻。可大抵是因为心事太重,陆离辗转许久仍是未有睡意。
睁开眼发了会儿呆,陆离轻叹一声,终是披上外衫下了榻,临走前在元宵周围布了一道结界。
*
隔壁。
感受到陆离的远去,元思衡才慢条斯理地将遮掩气息的两道符咒撤去,顺势倒在椅背上懒洋洋道:“让你出的任务越来越少,你这身上的伤倒是越来越多了。”
不出所料,妫夬还是没回话。元思衡顿感头疼,揉揉太阳穴道:“算了,推我回去,再和你待在一起我也得变哑巴。”
……
将元思衡推进屋后,妫夬便回了屋。身上的伤口又在隐隐约约渗出血液,妫夬在原地静坐许久,才静静低下头,伸出手慢吞吞地拆开了细布。
另一边。
元宵做了噩梦,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然而哭了半晌都未曾见到陆离的到来,小孩委委屈屈地擦着眼泪爬下榻,泪眼汪汪唤道:“爹爹,呜……”
小孩一路朝着门走去,找寻着陆离的身影。
开始一无所获,等到后头刚想哇哇大哭时,却突然嗅到了陆离的气息。
陆离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血腥气也在空气中渐渐漫开。元宵心头一惊,这下是既顾不上陆离以往的叮嘱又顾不上哭了,匆匆推开门跑出结界,连鞋也顾不得穿,便朝着隔壁屋跑去,急促地敲着门:“爹爹!你是不是受伤了!爹爹!你开门啊!”
屋内。
妫夬本来在给自己上药,蓦地听到小孩急切的声音,被吵得没法,只好推开门道:“别吵了,我不是你……”
四目相对,妫夬呆了半晌,惊道:“小鸟?!”
元宵不管不顾地朝他怀里冲去,撞得妫夬一个趔趄,呜咽道:“呜呜,爹爹,你怎么受伤了,你痛不痛啊,元宵给你上药。”
妫夬沉默半晌,意识到是自己认错了,才耐心道:“我不是你爹,你认错了。”
“可是你和爹爹长得一模一样,连身上的味道也一模一样。呜呜……爹爹,元宵会听话的,元宵再也不吃那么多东西了,元宵听话的,你不要丢下元宵。”
妫夬的头又在隐隐作痛,但声音仍是轻柔无比:“你先别哭了。”
元宵泪眼汪汪看着他,无声地淌着泪水。
便是这一眼,让妫夬忽地怔在了原地。
太像……
太像他。
对了。
元宵。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尘封的记忆蓦地回潮,妫夬眼睫一颤,在看到小孩儿手腕上的红绳时,终是避无可避。
狼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遇到了他和陆离的孩子。
如鲠在喉,沉默许久,妫夬才轻轻拭去他脸颊旁的泪水,轻声问道:
“你爹……是陆离?”
元宵眼泪又下来了,“你不是陆离吗?”
妫夬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静默着替他擦眼泪。
那个畸形得不能再畸形的孩子,在他走后,被陆离养得这般好。
真好。
果然没有他,陆离才会过得更好。
寒风吹过,妫夬自嘲一笑,到底是还顾忌到小孩体弱,垂眼先牵着他进了屋,道:“先在我这里待着吧。”
元宵吸了吸鼻子,并未察觉到妫夬的异样,泪眼朦胧道:“爹爹,我给你上药。”
“……不用。”
父子二人对视半晌,妫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元宵的生活里缺失已久,不清楚他的喜好,也不清楚他的情况。
沉默半晌,妫夬干巴巴问道:“你吃东西了吗?”
他本意是想没话找话,却误打误撞戳中了小孩儿的伤心事。
元宵闻声,又恹恹地趴回妫夬腿上,委委屈屈呜咽道:“元宵不会再吃那么多东西了,爹爹不要丢下元宵。”
眼看小孩儿眼泪又要下来,妫夬赶紧给他擦着眼泪。也就是在擦眼泪的时,候妫夬才蓦然发现小孩儿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服,鞋也没穿,正被冻得瑟瑟发抖。
妫夬思绪一滞,反应过来后又手忙脚乱地捞起孩子,去床旁找了件干净的外衫,将小孩儿裹在了其中。
两人对视一眼,元宵眼巴巴地看着妫夬,模样好可怜:“爹爹不要生气了。”
妫夬不大自在地移开目光,轻声道:“我没有生气。”
直到话音落下,妫夬才突然想起来元宵口中的“爹爹”是陆离。
不是他。
妫夬垂下眼,牵牵嘴角,想,他确实太可笑了。
可还不待他再次坠落于那片虚无的情绪里,小小的身子便环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妫夬一怔,随后听到小孩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最喜欢爹爹了。”
妫夬眼眸一颤。
许久后才伸出手僵硬地拍拍元宵的背,松了口气似的,缓缓闭上了双眼。
陆离把他教得很好。
他谁也不像,是个从小被爱包裹着成长的孩子。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