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涳的掌心似乎感受到了沈临嘴角的变化,忙松了手,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声点儿!在这荒郊野岭被人听见,弄不好真会认为是闹鬼了!”
好在沈洪志并未发现他们,仍旧一张张地往土坑里扔着纸钱,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臭小子,你以后再缺钱花就托梦给我,别找那些外人,郭继平那个盗墓贼势力不小,谁知道他的手都伸到哪儿了,虽然你墓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凭什么让那姓郭的挖了去!”
此时沈临才恍然大悟,原来沈洪志一直遮遮掩掩不告诉别人自己埋在哪儿,是因为他知道郭继平那伙儿人的真面目,害怕他们挖了自己的墓,所以才……
沈临惊讶地说不出话,他见沈洪志烧完了纸钱,又从褡裢里掏出一张符纸,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画符,他将符纸也扔进土坑里烧了,说道:“臭小子,这是我从街口算卦的道士那儿求来的一张平安符,你在那边儿留着保平安吧,从小到大也没怎么管过你,不知道你在底下有没有被人欺负。头七那天我等了半宿,也没见你回来看看我,更别提托梦跟我说两句话了。”
说到这儿,沈洪志停顿了片刻,叹了口气继续道:“要依我看,就你那张招欠的破嘴,得罪人是迟早的事儿,你戴着这平安符,出门儿就不怕叫人打死了。”
这个五大三粗的糙汉,生来不信鬼神不信命,但却在传说中的头七回魂夜眼巴巴地等着儿子回来看看他,甚至为了这个毫无血缘的养子,去卦摊儿上求来不知真假的平安符,只是因为怕这个养子在阴曹地府被别人欺负。
沈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像沈洪志,可他偏偏正是养了自己二十来年的酒鬼猎户,那个满脸横肉,从未承认自己是沈家人的,沈洪志。
烧完了所有的东西,沈洪志把土坑重新填平,盖上一些枯枝落叶,让人看不出被挖开过的样子。他收起香炉,把那四个奇形怪状的苹果四散扔开在树下,这样一来,没人知道这大树下面其实有座坟墓。
沈洪志背上褡裢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泥土的裤脚,转身准备下山回家。他方才扭伤的脚踝还有些胀痛,看着他走路仍是一瘸一拐的样子,沈临忽然觉得,记忆中的沈洪志好像老了许多,月色下,他的鬓角也泛起了银白,就连之前总是油光满面的脸上,似乎也平添了不少皱纹。
那股酸涩感再一次充盈鼻腔,沈临觉得眼眶灼热难忍,一股热泉涌上眼底,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眼见沈洪志就这么跛着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挪动,沈临便转头轻声问身旁的擎涳:“神主可否帮我个小忙?”
擎涳未语,也没有问沈临要他帮什么忙,只是心领神会地抬起手,动用法力轻轻转动手掌,沈洪志下山路上那些树藤荆棘便悄无声息地全都消失不见,就连泥土也变得干燥粗糙,不再湿滑泥泞。
沈临盘腿坐在山顶,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沈洪志的背影,直到他手里那盏油灯微弱的光消失在层层树影之中,再也看不见,沈临这才低下头,一颗晶莹的水珠从他眼角滑落,掉在衣襟上,沾湿成一片汪洋流淌在沈临心中,混杂着这二十多年的苦楚与委屈,在今日一并都化作了青烟,飘散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无声无形。
“我一直以为,他后悔当年在江边捡了我。”沈临喃喃自语着。
擎涳坐在他身旁,静静地不发一言,只耐心地听着沈临诉说。
“我一直以为,他恨不得我早死,恨不得我离开沈家。之前进入夜游魂的梦境,听他说要给我安排亲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按理说这沈老头儿应该是不会管我这些事的,若我真的娶妻生子,那岂不是要一家老小赖在他沈家一辈子,他定会更加厌烦我。可没想到……”
沈临没想到,自己死后,这沈洪志竟然也会忧伤,也会因为要保护自己的墓,而不惜得罪府衙的人,他第一次在这莽夫的脸上看见了岁月的痕迹,也是第一次,突然有了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有家的人,好像是有父亲的人。
沈临说着,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掉过眼泪,可是现在,他竟莫名的想要大哭一场,来疏解心头的郁闷。
他忽然转身抱住了身边的擎涳,趴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感受到怀里的人僵硬的身体,沈临便开口道:“我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应是有泪不轻弹,但我真的想哭一会儿,不想让你看到,拜托神主就成全我这一次,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好不好?”
擎涳原本想推开沈临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搭在沈临的背上,似有似无地拍了拍,说了句:“若到了伤心处,再轻的泪也有了重量,我今日眼疾,你想做什么都行。”
沈临闻言,突然靠在擎涳的肩头放声大哭,竟像个孩子。他边哭边抽泣着说:“为什么…我生来就是个没人要的东西……为什么……”
听着沈临悲伤的哭诉,擎涳忽然觉得心上一紧,有些隐隐的疼痛翻滚在心头,卷挟着巨大的疼惜,从心尖蔓延至全身每个角落。
他手掌轻拍沈临的背,就像是要将他的哀伤连同自己的心疼一齐抚平,再聚集成硕大的爱意,揉进沈临的胸膛。
化成一缕温馨的暖香,告诉他:别哭了,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