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由礼轻咳一声,他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低下了头。那模样似乎是羞愧又懊悔极了,几乎恨不得自刎于此。
“殿下……属下没有查出他身上携带的东西就放他进入帐中。属下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抬头。”
何三郎慢慢抬起了头。他小心地看向谷由礼的眼睛,眼角明显有些泛红。
“你是……不忍心?”
谷由礼淡淡的笑意下,声音发冷,像是冬月里大河冻成的寒冰。
何三郎家里是军户,自小便以保护家国,保护百姓为己任。一开始杀百姓便多有不忍。下毒之事的突然传开或许是空穴来风,可是燕王对人命的轻贱让他怎么也无法内心地敬服。
不过是迫于此人身份,不得不装作忠诚罢了。他从来都不天真,在和兄弟们争谁能在家多吃一碗饭时就已经学会了圆滑世故,他知道怎么做比较有利。
没想到燕王一眼就看破了他的伪装。
何三郎一时僵住,只觉得害怕极了,答非所问道:“此人意图行刺殿下,该杀。”
谷由礼看了他半晌,不知琢磨了些什么,坦然一笑:“你是个机灵的小子,我既然用你,就不会疑你。不忍心是正常的,但是你要清楚其中是非利害。”
“是,殿下。”
何三郎自然明白燕王的考虑。他也气愤,在这样的关头,百姓竟然泄密,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
但是身为河间的一份子,他在心中对这位燕王说:我不忍、不愿,只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对百姓的感情比你要深得多罢了。
他此时面对燕王的情绪很复杂,说不上愤怒,也没有太多的愧疚,更谈不上要临阵脱逃。他这些时日同样被燕王的能力折服,此刻他也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死于此人的刀下。
自那日夷人第二次攻城起,短短三日之内,眼看着河间将破。
“为何补给还没来?信确定送到了吗!”
“西定同样受到了攻击,他们自顾不暇了,只送来一些粮草。而其他城根本没人来相助,朝廷更是没有任何文书送来。”
谷由礼身上多了许多伤,此时脸色并不好,皱起眉头道:“河昆府诸县休戚相关。其他县为何不相助!”
“殿下,我们已经托县令赵大人亲自写信给河昆府知府了,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消息。”
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哪里是拜托知府,他们明明是拿刀架在知府脖子上逼的,人家知府现在还被软禁着。
习初迟疑道:“我知道一点情况。”
众人看向他。
“不止是我们河间县如此,整个河昆府估计都是如此。每个县都要交如此高的赋税,养兵士亦要花这么多钱财,不如就少养一点,多余些钱粮以使我百姓的生活稍好一些。
“不过也许有其他县不太一样,因为官员杂乱。像您也知道,我们县尉挂名的好几个,实际上事都是我干的,幸好也没人干涉我。
“比如那云下县,知县一人,县丞却有三人,更不必说县尉及后面的官职了。他们为了养这批官花了多少钱,哪有钱买军备物资啊!而且那帮人为了多长些俸禄,尽喜欢夸大功绩,这种城被突击的事,估计都是不敢往上报的。”
何三郎喃喃道:“就像我们县一样。”
谷由礼道:“是。就是像河间县一样。”
“那他们不可能完全不派人来,城池被攻陷可不是小事,夷人若乘胜追击,他们怎么压得住?”,徐归断言道,“他们不知道这边的具体情况,不一定能猜到危机形势。肯定已经在准备支援了,就看多久才能准备好。”
“是啊,我们还得再撑一会儿。”谷由礼长叹一口气,看着掀开一角的大帐外,曾经那名“仁义虎”知府张彧,带着他年轻的弟子贺子兰在帮忙清点伤员。
当年黑发人已变成白发,血肉之躯的脆弱却一如往昔。还是这样残酷的战争,他又回到了河昆府一隅。
疲惫袭来,他放任双目失焦了一瞬,当年的事便撞进脑海里:平王给他权力,他便如今日一般,决不肯放过那些有二心或是临阵退缩的士兵和百姓。
初见那个女军医时,她目光中还满是锐气,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
“稚子无辜,何必杀尽?”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一时移不开眼,愣了愣才解释道:“若不诛乱臣贼子亲族,何以震慑那些胆敢叛乱的人。不诛九族已是为了避免牵连更多人。”
……
他向来冷酷又坚决。
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她是例外,却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