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来得太晚，她们已吹完了。”

“那我下回起早些，与你们一起吹。你也要上山去的，我想祝你平安。”

说罢，啸也笑出白白的两排牙齿，硬朗的五官全点缀上了柔和。

文邈呼吸重了些，不自然地飘开了自己看他的眼睛，耳尖上的红色染到了耳垂。

“你若想，在前一夜吹给我听便好。”

“和大家一起会更好听吧。”

“不……不用了，你不用吹了。”

“为何？”

“你既不是我们的兄弟，也不是叔叔们的孩子，没资格吹的。”

“还有这般说法吗？”

见文邈十分肯定地点头，啸也无奈地作罢。

文邈这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

这夜天空无云，一弯钩似的瘦条的月半挂苍穹，万里星河闪烁其侧。

南方的夏来得早，前些日子里就热了起来，春末的微凉仅剩了晚间夕阳离去后才可体会。

因而在这样的天气里，夜晚成了人们最喜爱的时刻。

勿忘围亮起灯，大家已用过晚饭，都搬了矮凳到禾坪坐了。

人们随意散落，身子压在竹凳的背上就可以抬头赏这片可喜的夜色。

风姰却不在闲聊的人群里，她仍在厨房给贺归林熬着调理的药膳。

文邈与霍木皆不解风姰对贺归林身体的上心，风姰也不好解释是她学了如此久的医学，实在不愿轻易就放下了。况且每每看着贺归林那一具风吹就要倒了似的身躯，以及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她更是于心不忍，心里暗暗发誓要让他身子好转，这倒也算她对贺归林日日替她梳头的报答了。

因此，给贺归林熬药是风姰晚间必有的活动。

一段时间的药膳吃下来，贺归林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康健了不少。虽说他依旧看起来瘦弱，但精气神已然提起来了。

这或许是风姰的药膳与贺归林服帖得很的缘由，又或许是勿忘围的生活过于惬意，加之贺归林离了楚宫的心情总是愉悦，几番作用才得此结果。

见了自己用心调理的患者真切地有了病弱的减轻，风姰熬药熬得更是起劲，每晚都如守着孩子似的看着药壶，非要待到把药盛了再去与家里人同坐谈天。

看着风姰长大的长辈们皆是惊叹她愈来愈稳重，说是她总算像起了燕国国君的沉稳。

大家对她的转变有了满意，也就不再去制止她的所为，而是期待起她现下的性子再发展发展，便可早日破了楚国而实现燕国的复国了。

贺归林与小东家各自都是有一定才学的，只是他们熟悉的领域皆不涉及救人治病的医术。

因而当风姰一头扎进汤药里的时候，他们二人就没了法子去把这活抢了来做，唯有陪着看看火，替风姰挤掉偌大厨房带来的无人气的寂寞。

但风姰却是无奈。她向来是欢喜有一些独处的时刻的，虽说她并不排斥旁人对她与自己相处时光的挤占，可她总觉已欠了这两个男子过多的人情，她是再没法坦然面对他们的。

当贺归林与小东家又一次搬了凳子与她并肩坐着时，风姰面露难色，千百句地劝了，他二人才耸耸肩走出了厨房门去。

他们并没走远，在厨房四周转转，走到了荷塘边，一同望着水里的月色。

“明日他们又要上城，那时你要家去吗？”贺归林的问话里没有火药味，反而是真掺杂了与友人分别时的不舍。

“或许吧，”小东家眼里有了细微的波动，突然就吐露了他来勿忘围的目的，“我原以为风妹妹对我亦是情深义重，与爹娘商量后来此，是想着趁早与风妹妹熟悉成亲后的相伴日子。但风妹妹病了的那早，我想比起我，她与你倒更相配些。”

与风姰成亲一事，勿忘围人们既然不愿告知小东家，那贺归林就没得去捅破这一秘密的必要。

此刻他二人既有要谈心的势头，那他不如隐去结亲这一事实而说说他的忧虑：“风姰待我如何姑且不谈，她舅舅总不喜欢我。”

小东家正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没察觉贺归林身为一个“小厮”对家里姑娘称呼的僭越，便只顾着宽慰贺归林了：“常青叔有义气有担当，你若一朝入他眼，他日后再不会对你为难。你想想法子，从他厌恶你的根源上解了这件事。”

这话倒给了贺归林启发，可他思想了片刻，以为霍木对他的厌烦来自他与风姰的结合，那总不能要与风姰和离，先去获得了霍木对他这个侄女婿的认可再求娶风姰吧？到时怕不止霍木，连风姰及这一大屋人都要把他扫地出门了。

奈何贺归林与小东家都把思绪放错了方向，小东家对霍木的述说本无错，不然霍木绝不会舍其妻儿也要为燕国王室留下一女。但也正因着他对燕国的这一牺牲，他对楚国的恨是被无限放大了的，要多难才得以对仇人之子和颜悦色？

哪怕是后来贺归林质子身份的被揭开，霍木在那时也要为勿忘围人们、为燕国遗民们而砍下贺归林的脑袋来。

不过，这些皆是后话了。

所幸近几日把贺归林当了下人来使唤后使得霍木心情爽快了不少，他的脸色在对上贺归林的脸时好歹是平和了许多。

“我倒没觉着常青叔对你是有多讨厌，你也无须这般悲观。”小东家拍着贺归林的肩膀说道。

贺归林对他无力地笑笑，心里到底是多了几丝希望感觉。

“但我实在想不通，”小东家话语里忽然惆怅起来，“风妹妹若是对我无情，为何会吻我呢？”

“什么？”

贺归林与风姰的声音同时响起，惊诧在她二人的心头都炸开了一朵惊雷。

小东家回眸，眉宇间铺着淡薄的忧郁。

他问道：“风妹妹，那夜要不是你行此一事，我怎能再醒过来？若是对一个没有情意的男子，你怎可能下得去嘴？所以你当真对我无儿女私情吗？”

这下，风姰总算明了小东家为何要随她们回家来，又为何总黏在她身边了。

可这，着实是一个巨大的误会啊！

风姰木头似的呆站着，难不成要她讲解一番心肺复苏的急救知识，才得以消除他们心中的误解吗？

贺归林牙齿打着颤，胸腔里的那团火渐渐烧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脸颊就因着怒气而燃起了两抹红。

“风姰，你在耍我吗？”

抛下这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贺归林转身拂袖，带着比鬼怪还重些的怨气往楼上快步走去。

虽说不知贺归林因何心理会对她与别的男子亲密而大怒，风姰还是慌了脚步。

她一面去追贺归林，一面回头对着小东家皱眉说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哎呀，哎呀！”

小东家被留在原地，隔着苍凉的夜，望向离他不远处的风姰。

姑娘已经小跑着追上了另一个男子，她焦急撇清与他关系的神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风姰两个拉扯着上楼去了，小东家看着那个无人的黑洞洞的口子，浑身气力被抽离，跌倒着倚靠在荷塘边的阑干上。

他转身，双手搭上阑干以支撑他的站立。

他往荷塘里瞧去，冰冷的月光照过他的身子，再化身柔滑的绸缎飘落荷塘，在这水面荡漾。几尾黑色鲤鱼成群结队，穿梭荷叶之间，他的身侧突然就仅剩了鱼儿掀起的水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