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那张脸颊红润的面庞,哭起来应当会让人恨不得把跳动的心都掏出来送到她眼前,只要她能止了哭泣。
更何况,他背上确乎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哪怕他与霍木的感情没多牢固,甚至是出于功利的目的才建立的,但他看见平日里常黑着脸的霍木脑后淌血的躺在那块石头上时,他怎可能会不同情起他来?
因此,他凭着激烈的情感,竟然战胜了身体要自保的本能。
接过霍木的是小东家和另几个男子,在笼罩全天下的湿蒙蒙里,贺归林还看见了风姰。
姑娘果真很担心她的舅舅,乃至于她很着急地一边拥着舅舅往屋里回,一边对着他回头说话:“有余,你快些换衣服和冲澡,莫又伤风了!”
他大口喘着气,累得没意识到自己在点头回应风姰。
他的手被啸也搭到他的肩头去了,这样他便有了气力往勿忘围里小跑。
要不是他没了力气说话,他真想问问啸也:“能不能不跑了?”
罢了,啸也也是怕极了他再病倒才着急地要把他拖回屋檐下。
这一次的淋雨,贺归林很是幸运,他的身子竟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四肢发酸了好几日才恢复如常。
而霍木亦是幸运,没有磕出很深的伤口。在风姰的强烈要求下,众人才任她拿针线在她舅舅的脑后刺穿和缝补,血便很快止住了。
他大概还有点脑震荡,苏醒了后的几天里头晕异常,但所幸已在好转。
那场大雷雨下了一整日,第二日便是万里放晴,世间万物都如新洗过一般,各自闪耀着干净的光。
但天气恶劣导致打猎的大家空手而归,霍木又突然受了重伤,勿忘围的人们便没参与此次的赶集,在家中呆着了。
幸而近来没什么节日的,家中无须置办什么新物件,上一回赶集余下的银两就还够支撑家中众人的生计到下一次赶集,此次的意外便没给众人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
客栈东家夫妇也知若逢大雨或旁的怪天气,勿忘围人们是闭门不出的,便没多等候。
只是小东家归家的日子又得往后推推了。
这四周出行多是山路,出行的成本便高了,小东家难为情于让叔叔婶婶们为他一人备下驴车送他家去,便打算留到勿忘围众人再上城的时候,到时再一同回他家去。
那场雨后,南边的早夏便到了。人们换上了凉快的夏天衣裳,人手都摇上了一把蒲扇,手头无活计时都躲到树荫下乘凉。
勿忘围门口处的桃花被那场大雨打落,谢了满地,出门的路都变得粉红,但很快落花便被踩进了泥里,桃树的枝头就新抽条出来了嫩叶,在日头底下,宛若一盏青色的灯。
新的一日早起,霍木靠着床头坐着,在同风姰、文邈和小东家说着话。
“你,过来。”
窘迫在后边站着的贺归林忽然对上霍木的目光,一时间以为是自己恍惚的幻觉。
“过来,听不懂人话吗?”
风姰、文邈和小东家往后侧闪了闪,给贺归林让出了个位子。
在床边站了,贺归林与霍木二人间陷入了一种不敢对视的尴尬。
感谢的话在嘴里滚了好几滚,霍木才不自然地对贺归林道了声谢。
贺归林面色一怔,随后唇角一顿一顿地,弯出了个浅浅的角:“无需客气,我应该的。”
“嗯,你们出去吧,我歇会。”
霍木没把视线放在贺归林身上,听着他的话,就背过身去躺下了,又不得已出于礼貌用鼻音回了他一声,而后便是让晚辈都出门去。
见状,风姰上前给舅舅掖了掖被子,再叮嘱了几句,才同他们踏出了门槛去。
感受着夏日里燥起的热,文邈喊风姰同弟弟妹妹们上山的溪流里捞鱼虾去了。
近来霍木对贺归林和啸也的行动管得松了些,或许是因着他最近伤病无力管辖,但更多的大概是他也信了贺归林会安分地待着。
因而贺归林与啸也也能自由进出勿忘围了,只是他们出行时身边必得有家中人跟着。
这会文邈来叫,啸也也屁颠屁颠跟着两个姑娘领了一群孩子们上山。
贺归林却没去,他的全身还酸痛,实在不想再动弹。
听闻贺归林的推脱,小东家对出门同样少了兴趣,两人就在屋中随处走走,赏赏满池塘的荷花。
“现下,你就不担心常青叔那边了吧?”
“大概是吧,那日多谢你。”
“客气什么?你呀,身子骨得多练练,别得日后遇到了危险,还要风妹妹护着你。”
小东家大力地拍了拍贺归林那削瘦的肩膀,语重心长劝道。
贺归林看向身边的男子时,神情复杂。
小东家捕捉到贺归林眼神里的同情和感激,忙把脸转开了。
他垂下眼皮,半遮住了暗下去的眸子:“怎的愣着不说话?要给我个郑重的应答才成。”
“自然会的。可,你竟不介意风姰同奴籍的人在一起?”前半句说得认真,后半句添上了犹疑。
“奴籍可改,风妹妹的心约莫难改了,她向来是看中了一样东西就不会再变心了的。我只愿你也是。”
贺归林迟钝地点了下脑袋,他还没有不肯放弃过某样东西,毕竟从小的生长环境就不容许他自由选择什么。
远处传来文邈爽朗的笑,两个男子抬头望去,一齐看见了在文邈身边走着笑着的风姰。
阳光晒在风姰的眼里,琥珀颜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她嘴角的两个小窝在对上贺归林的目光时羞怯地加深,眼睛也眨了两眨。
贺归林仔细地看着,心想这一回他是真不会轻易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