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地,颤音越来越响,蛰伏在洞窟穹顶的成虫们听见了幼虫的召唤,也纷纷振动翅膀。透过烟雾,祁襄看见虫潮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如裹着闪电的黑云,随时可将他们吞没。
祁襄快速看了林策一眼,抓着他的腕子,只说了一个“跳”字,便拽着他没入水中。黑暗中,他看见她对自己比了个往岸边游的手势,便像一条轻巧的鱼蹿了出去。
两人爬上岸,顾不上湿透的衣裳,朝来时的通道飞奔而去。没跑出几步,就被湖心聚集的虫群发现了踪迹,黑云调转方向呼啸而来,眼看虫群就要追上,祁襄从怀中的小锦囊中拿出两粒药丸来。
“这是岭南山中那只能解百毒的灵獾胆制成的药丸,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留条命在,总该能行吧。”
林策吞下药丸,回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虫群,面色一凛,抓过祁襄的手,将她用力揽进怀里,两人身上都被水浸透,他握紧她冰凉的手,将她圈在身. 下。
与此同时,几百里开外的清榆县城外,甫升任千户亲兵的萧允墨被连夜叫到了大帐,与其他几人一同聆听千户大人激昂的训示。
“方才宋指挥使派人送来了消息,前哨兵探得,白天那一仗,咱们大挫了王弥的精锐,崔玄,你那一剑,叫他本人也吃了不少苦头。”
他赞许地看了看萧允墨,继续道:“那个张治诚现下在城中大肆宴饮,忙着庆贺他自封‘大羽王’之喜,如今守城的叛军人心涣散,这清榆城防,大有空虚之势。”
一名亲兵急道:“大人,那现在可是攻城的大好时机呀!”
邱勇用力一点头:“正是!我已向宋指挥使请缨,今夜围城,我们营必当应战,尽管辛苦,但白天才得了大胜,大家心气正是高涨之时,必能再立战功!”
“大人英明,我等拼死一战!” 众人群情激昂,萧允墨心中更是振奋——这一刻他等了太久,终于不再有人能阻挠他分毫了。
临近子夜,大齐军队悄然整肃,趁着夜色朝清榆县城的南门出发。南门由王弥的人马把守,本是最难攻克的关卡,如今却成了“大羽军”致命的弱点。
月挂中天,寂夜中骤然升起火光,投石车的轰鸣响彻苍穹,如春夜惊雷。王弥的守军从颓丧中惊起,却根本来不及应对数千大齐军的流水攻势。
城门很快被打开,萧允墨跟在邱勇身侧杀进城去。清冽的晚风在他耳边掠过,令他原本就亢奋的心神更是炽热到了极致,他如同一把刚刚打磨完毕的刀,尖利得足以将挡在面前的一切削入尘土。
混乱中,他率先看见了王弥的身影,正要转头去追,几名叛军围上来,一人手中的刀自身后挥来,他躲避不及,眼看就要中招,一道黑影自身侧横出,挡下攻击。萧允墨定睛一看,是程季,还有几名同营的弟兄。
“多谢!” 他高声道谢。
“我们来对付这几个,你快追那狗贼去!” 程季大呼,手中已然与偷袭他那人连过了几招。
萧允墨一勒缰绳,朝王弥逃窜的方向飞驰而去。他追着他和他的亲兵穿过空旷的街道,终于将几人围堵在一条小巷中。王弥的亲兵大喝一声,高举马刀冲将上来,几个来回被他悉数斩落马下。
萧允墨的眼眶充盈着血色,他静静望着马上捂着伤口苟延残喘的叛军将领,那张脸仿佛和多年前的另一个人的面目交叠在一起。
三年多前,先帝驾崩,得到消息后的第二天,他便将他的父王囚禁了起来。天下人都以为老怀王殿下与先皇手足情深,过于悲痛一病不起。七日后,怀王府也发了丧。
同一日,晋王的军队也到了京城脚下,他杀进皇宫,正欲取太子性命,却被新任怀王率先皇预设在郊外的兵马包围于无极宫之内。
晋王萧敬嵘戎马一生,曾是萧允墨心中的大英雄,然而那一日,他却如惊弓之鸟,无措而愤怒地站在他十步开外。
“你小子……”
萧允墨手中的刀闪着寒光:“五皇叔,你当真以为你的心思先帝全然不知么?”
萧敬嵘突然笑了,癫狂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叫人不寒而栗:“我懂了!这都是你父王的主意吧?可惜呀,这天下,他这短命鬼没福气坐,竟叫你这黄口小儿得了便宜!”
萧允墨一步步朝他走过去,眼中的寒意愈来愈甚:“皇叔,我与我父王不同,与你……也不同,你们都想坐的那把龙椅——我,毫无兴趣。”
萧敬嵘眼神无比费解:“没兴趣?呵,他萧敬逸算计了一辈子,竟然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废物儿子?”
萧允墨亦冷笑:“我是废物?……也罢,只是皇叔今日要死在一个废物手里,只怕你脸上……更加无光呢。”
刀光一凛,晋王的身子重重倒了下去,而他的首级则一路滚到了通往御座的台阶之下。他的眼睛圆睁着,仿佛到死都在望着高处那座金光闪闪的龙椅。
那时的萧允墨满脸是血,而今日,也是一样——
他策马冲入巷中,一剑贯穿了王弥的胸膛。王弥的血与萧敬嵘的血,气味也并没有什么两样,浓重的血腥气直冲他的颅顶。
这一瞬,他体会到了,祁襄抛光一切也不愿放弃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