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她能坚持到第三日,已大大超出他的预期。
这女帝昏庸荒唐,逃命倒是十分意志坚定,走得双足打颤,竟也不吭一声,只默默跟上。
这与他见过的世家贵女截然不同,何况女帝自小深宫长大,更应娇生惯养才是。
素闻女帝喜好狩猎,难道因此更能吃苦?
“若实在支撑不住,只得令军士轮番背着陛下了。”顾维朗递过一壶水,语气冷淡。
穆晴闻言,偷偷松了一口气,矜持地点头同意。
此前双脚麻辣辣地痛,她也不敢叫苦。
毕竟对于顾维朗而言,若不敌叛军,与其将她留给叛军挟作傀儡皇帝,不若就地解决了,回头他扶立弘王,百利无一害。
看看日头将斜,众人准备重新启程,趁天黑之前多赶一段路程。
一声急促的口哨传来,继而山林深处传来了打斗声。
定是派往四周警戒的哨探遇到了情况,顾维朗低吼:“敌袭!”
十数个控鹤军将士立马拔刀搭箭,三人一组,将穆晴围在中间组成战斗阵型。
穆晴差点被嘴里的干饼噎到,忙也起身四顾。
四周的声音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大气也不敢出,警惕望着四周。
一阵林风吹来,树叶簌簌而响,动荡的树影中,十几支箭从四面八方急射而至。
只闻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众人纷纷用兵器扫落箭雨。
顾维朗两步跃到穆晴身前,长剑挥出一阵银芒,击落箭矢。
三阵箭雨过后,不少军士中箭受伤。
趁着对方上弦间隙,顾维朗沉声道:“对方人多,不可死守,往东南方向突围。”
说罢一马当先冲在前方,一剑砍翻了一名叛军。
众人紧紧跟随,奋勇而上,一时之间竟真的从东南角叛军围合薄弱之处冲出了一个口子来。
围攻的这队叛军原只是负责留守虞州,那日擒了一个猎户,无意中得知了山中有军士疾行的消息,想到近日女帝南逃的传闻,便想来碰碰运气,没曾想竟真的遇到了。
可惜他们没料到,控鹤军精锐竟如此勇猛,三层包围圈一下便被突破了。
眼看泼天的富贵就要溜走,叛军郎将气急,催促兵将追赶,也不顾要活捉女帝邀功之事,只命刀枪箭矢都招呼上。
混战中,顾维朗一手紧紧攥住穆晴的手腕,一手挥剑如雨,砍翻了不知多少叛军,身上全是血迹。
偏偏此时山雨骤至,天色昏暗,大雨倾盆,密林中三步之外几乎看不清人。
双方混战更是恶劣,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赤手白刃相搏。
此时叛军箭矢已用完,眼看控鹤一行人竟似要逃脱开去,叛军郎将大急,手上有什么匕首、长枪,不要命似的扔将出去。
又恰摸得行军囊中有止血用的石灰,也一股脑全扔出去。
其中一包石灰,正正朝着穆晴头上飞去。
顾维朗余光瞧见,以为是什么暗器,长剑一挥,那装着石灰的布袋破裂,顿时扬了一兜白灰而下,正中顾维朗面门。
彼时大雨如注,石灰粉遇水沸腾起来,顾维朗顿觉眼前一黑,忽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待要擦眼时,脚下踩空,竟直直往后扑倒。
穆晴的手腕被他死死拽住,一个不防也被他拉着跌倒,山雨路滑,两人扑作一团,竟咕噜噜滚下山坡去了。
从人急呼:“指挥使!”顾不上打斗,伸手便要去拉。
然而此片山林山势复杂,多有陷坑泥洞,又值大雨湿滑,转眼间,两人已急速跌入坡下的密林之中,不见人影了。
穆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大腿各处被不断撞击、刮伤,火辣辣地痛。
待她清醒一点,只觉四周漆黑、呼吸不畅。
她用力推了推,才发现自己正趴在顾维朗身上,而顾维朗方才紧紧用双手护住她的头和肩膀,是以她只有后背和腿部有伤,脑袋和肩膀却没事。
顾维朗被她一推,双手松开掉落地上,双目紧闭,似乎晕了过去。
头顶上隐隐传来打斗声,然而林中大雨如注,听不分明,想来两人滚落有挺长一段距离。
幸而这密林落叶、腐木厚厚一层,两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滚落下来,才没有粉身碎骨。
穆晴借着密林间微弱的一点天光,俯身拍拍顾维朗的脸:“顾指挥使,快醒醒!”
顾维朗看起来比她伤得严重许多,身上都是刮伤,头上也蜿蜒而下一大片血迹,被雨一冲,到处都是,甚是吓人。
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那眼中竟然也是一片血红。
穆晴唬了一跳,见他抬手就要揉自己的眼睛,忙拉住他,道:“方才你被石灰迷了眼睛,千万不能揉搓,且睁开眼让雨水冲洗出来。”
顾维朗一顿,依言咬牙不去碰眼睛,只强忍疼痛,仰头让雨水落入眼里。
他浑身是伤,眼角通红,与平日冰冷不近人情的样子大相径庭,竟有几分无辜可怜之相。
穆晴看愣了一瞬,忙甩甩头,寻了一张干净的大树叶子,卷起来接满雨水,帮他冲洗双眼。
忙活了好一阵,眼中残留的白灰已尽数冲去,顾维朗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没用,我看不见了。”
此时上面的打斗声仍未停止,又听见更多的吆喝声和脚步声渐渐往山坡下寻来。
顾维朗摸出腰间的一把匕首,递给穆晴:“你往山下走,若能逃到青岩郡,会有人接应的。”
穆晴下意识接过匕首,问:“那你呢?”
顾维朗不答,只接了一句:“希望陛下记得自己的承诺。”
说罢,地上摸索到一根长棍,站起来,侧耳分辨雨声中的打斗声,竟像是要独自一人阻挡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