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大亮,进得观中,只见院落倒大,只是似乎经了一番劫难,处处破壁残垣,连正门都缺失了,仅以几根木板拼起,权当遮掩罢了。
大殿内迎出一老一小两位道士,见了二人情状,也不问来历,便指了两间内室,让他们自行换下湿衣烤火。
幸而此时正值夏天,顶着湿衣赶了一夜的路,才不至感染风寒。
穆晴收拾停当,双脚仍痛得厉害,双手捧了破瓷碗,蹲坐在檐下喝稀粥,看小道士扫落叶。
院子旁的大榕树上,挂满了红色布带,可惜风水雨打,大都褪成土黄色,甚至变成丝缕了。
“小师父,请问这树上的红布是祈福之用?”穆晴问道。
小道士眼睛都没抬:“是。”
“为何残破若此?”
小道士道:“这些红布都是好几年前的了,日晒雨淋,焉能不破。”
“这几年为什么没有人挂新的红布呢?”
小道士道:“这几年逃难的逃难,抓壮丁的抓壮丁,民不聊生,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力气祈福。”
穆晴将原身女帝的记忆搜刮了一遍,奇道:“此处是潭东地界,这几年未听闻有什么旱灾水涝,何以民生艰难至此?”
小道士嗤一声道:“就是从前三年大旱,也比不过这两年的苛政。那女帝一登基,税负便翻了一倍,还加了很多什么青苗税、币税的,村人连谷种都没得留下。”
穆晴闻言,从记忆中搜刮各大臣上的折子内容,似乎的确收到赋税比往年增加了,几个谄臣还借此歌颂女帝恩泽,各地风调雨顺。
这些记忆原身女帝可能都没用心看过,不过匆匆打开勾个红批便扔开了。但穆晴接原身记忆时,如同放电影一般,每一帧画面都可调取查看,如同过目不忘一般。
小道士又道:“这还不算。更离谱的是,本来一年一征的徭役,去年便征了三四遍,不是去挖运河,便是去筑园子,去了也没饭吃,路上饿死的徭夫不计其数。”
穆晴闻言又是一惊。
原身女帝的确几次下旨要到江南巡幸,命人修筑运河,好供她乘巨船游玩,又要修几个堪比禹潭的大园子,要光广集天下奇珍异草,遍植其中以供赏玩。
直到叛军攻破京城之前,女帝为着江南园子工期缓慢之事,还砍了几个户部官员的脑袋。
看来这女帝真是不干人事啊,怪不得叛军都杀上京城去了。
那小道士还在絮絮叨叨,历数女帝罪状。
穆晴无言以对,只得埋头喝粥,三下两下,便把那清汤寡水的热粥灌进了肚子。
无奈腹中仍空空荡荡的,她试探道:“小师父,请问还能再要一碗粥否?”
小道士一翻白眼:“没有了,你们过来,已是把我和师父今晚的口粮都吃完了。”
穆晴一噎,老脸红透。
不期然听到一声嗤笑,回头看,那顾维朗正端着一碗粥,斜倚在门上,不知听了多久了。
他摸索过来,将自己那碗放在了穆晴旁边:“这碗你喝了吧,都是民脂民膏,我可咽不下。”
穆晴知他讥讽自己,只讪讪放下碗,也不去动顾维朗的。
她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也没找到一样稍微值钱的物事,逃难时为避人耳目,早就丢光了。
唯一值钱一点的这身衣服,早已在泥水里泡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还东刮了一道西破了一块,样子跟流民也差不多。
顾维朗虽看不见,但见她不反驳,反而听到一阵衣物窸窸窣窣的响动,便知她是想找东西付饭钱,更是一声冷笑,低声道:“这时候想起来取之于民要用之于民了?是不是太晚了。”
说罢,从腰带里摸出几枚碎银,摸索着放在石桌上,道:“小师父,我们二人多有叨扰,这个请你们买果子吃,聊表歉意。”
此时老道从内殿走出,手里还端了一碗粥,放到桌上递给穆晴,又将碎银推回去。
“两位小友不必客气,你们看来也是遭难之人,银子就不必给了。”
穆晴见顾维朗有碎银,当下实在饿得厉害,也不客气,便口中称谢,把那碗稀粥也灌进肚子。
末了擦擦嘴,道:“我哥让石灰迷了眼睛,不知附近是否有医馆?”
老道笑说:“方才我已看了这位小友的眼睛,已及时用水冲洗过,并无大碍,不过修养些日子,自会恢复。”
穆晴松了一口气。
忽有人在院墙外大喊:“道长,道长,又有匪兵过境,快到山里躲一躲吧。”
小道士忙推开门看,只见一个樵夫模样的汉子,背着竹篓,手上提了个斧头,满头大汗,从山路上匆匆赶来。
“我下山卖柴时,正撞见那边牛头山上有一大队大头兵哩,怕不是又要打仗了,咱先到山里躲一躲吧。”
老道摇头:“这观里都被兵匪抢了数回了,无物可抢,不躲了。”
那樵夫也不多言,只道:“我先回家喊上婆娘去躲了,道长自己小心。”说完急急走了。
穆晴听见,怕是叛军追来,忙将石桌上那碗粥端起来,硬递到顾维朗嘴边灌下去,边小声道:“快喝完赶路,留下银子给他们便是了,别叛军来了反连累了人家。”
顾维朗也不矫情,喝完稀粥,便与穆晴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