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女帝南幸江南,他便知道,叛军终有一日,会南下扫荡。
他为此日夜担忧,头发都挠掉了一大半。
如今,只花了一个早上,十万潭东心腹大患,不损江南一兵一卒,竟就解决了?!
他双膝一软,当场跪下嚎啕大哭。
口中“陛下圣明!”“天佑大历!”“江南百姓保住了!”等语翻来覆去说个不停。
他旁边的傅望海则脸色灰白,趴伏在地,一声不吭。
早在床子弩发动时,他就被陆彤上前一招拿下了。此刻双手剪在身后,被陆彤单脚踏住,动弹不得。
当时,他震惊地看着床子弩千步之外取敌将首级的神威,又看到陆彤出现,便知道自己中计了。
但他仍不死心,见女帝转身,奋力扭动身躯:“陛……陛下,臣也是一心为陛下着想……”
穆晴走到他面前:“傅爱卿,探事使刘石子的行踪,还有京城探事司总部的位置,也是你泄密给靖王的吧?所以叛军得势之后,探事司几乎全线瘫痪。你以为,如此就能独揽探事司?”
傅望海闻言一颤:竟被她都知道了?
穆晴又道:“不过,你也算对社稷有功,竟然收了陆彤这么一个人才在探事司。以后,你心心念念的位置,便是陆彤的了。”
陆彤正半跪在地上制服傅望海,此刻闻言也是一惊,定定地仰视女帝,半响用力一拱手:“臣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穆晴拍拍她肩膀,继续往回走,原本跟随女帝投降的百官也尽跪伏在地,此刻各具情态,不一而足。
凡是被穆晴曾查验为忠的几个臣子,内里多多少少都被透露了部分计划,并暗中配合执行。
此刻见女帝果然马到成功了,并且似乎谈笑间便轻松化解叛军十万大军,震惊之余,对穆晴佩服得五体投地,直认为女帝果然是天命之人,高呼“圣明”“万岁”等语。
更多的臣子并不知道女帝的计划,只知大军压境,玉都将破,收到女帝随她出城降敌的命令时,也是惶惶不知所措的。
有那坚决不肯投降的,或力劝女帝南逃、或发誓以身殉城,都被女帝和陈穹刚柔并用地劝住了,除了刘乐农和另一个老臣差点撞柱,被陆彤打晕以外,其他的都一脸不情愿地从令出城了。
如今见江南军大胜,哪里还不明白先前女帝只是故作昏庸、迷惑叛军,大喜过望,激动的泪流满脸,口中同样称颂不已。
而那些一听便乐意投降,甚至私底下做小动作的,此刻面如土灰,惭愧无地,只将额头重重压在铺地红布上,不敢抬头。
穆晴当然知道他们所想,也不说破,只对众官扬声道:“众爱卿这段时日夙兴夜寐,为国忧思,顺着朕演这一出戏,引敌军入瓮,也是辛苦大家了。”
“今日幸得天佑,江南大胜,朕绝不会因个别卿家偶蹈其咎,而有所计较。望诸位今后勠力同心、事事以国事为重,方是社稷之福、大历之望。”
这便是不会对投降派秋后算账的意思了。
众官闻言,齐齐叩首,山呼“圣明”。
众官中,本有不少原本心思不定的,经此一事,竟真的洗心革念,从此忠心社稷了。
这边女帝与众官在城门口真情假戏之际,江南军各营正有条不紊地接收降兵。
十万降兵,对于玉都江明府两城加起来才六万的江南军来说,数量其实过大了。
且不说粮草消耗,单单论看押、驯服、整编,便是一个巨大挑战。
若弄不好,随时哗变,甚至倾覆江南军。
是以漫长的兵戈史上,总不乏坑杀降卒的案例。
穆晴是历史系学生,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但作为一个穿越之人,穆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下令坑杀十万大军。
她已想过几个对策。
龚应淮仓猝拉壮丁凑齐十万大军,实际上一大半是临时找来的民夫。
他们平日拿锄头的手,还未经时日训练,对潭东军也无归属感、忠心可言,甚至因强征兵丁,不免对龚应淮心怀怨怼。
对于此类降卒,穆晴让问明情况,便放归回潭东,还发少量盘缠,嘱令回去好好种田。
那些腿上泥迹还没洗干净的农夫兵士,骤然得知竟有这样的好事,捧着几颗碎银一袋粟米,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纷纷跪在地上,朝着玉都城楼的方向,砰砰磕着响头。
也有武将担心他们回去,会再次被叛军征兵,私下禀明穆晴,劝她三思。
“陛下仁德,恐为小人所用。”
穆晴摇头。
一者,叛军四起,百姓遭殃,放民夫回家务农,至少可保潭东几万农课不至于受损,来年少一处受饥荒的土地。
二者,潭东路经此大败,元气再难恢复,一时半会并无此忧虑。
“尔等需勤勉奋进,以解潭东之困,此事自然无虞。”
众官叹服应是。
剩下四万多降卒,可分而化之。
其中老弱、伤重兵卒,问明意愿,亦放归潭东。
原龚应淮核心部队,对潭东军最为忠心,此类打散编队,远派到武南路换防。
其余兵卒约二万余人,则打散编入江南军,以充兵力。
毕竟,江南军目前还有一个燃眉之急未解,急需继续壮大实力。
凌冽秋风中,穆晴在万众欢呼声中,登上玉都城楼,遥望江明府。
沧江玉山之间,两百多里外的江明府只能看见一抹模糊的深影,红尘滚滚,看不分明。
此刻潭东大军应也南渡攻城了,不知顾维朗那边,战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