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山上，烟熏雾霭。山花遍野，溪水淙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五谷膏于泽中，香尘弥于旷野。

白灵山下，满是无灾无病的幸福之人；而白灵山上，却是一位生命早已干瘪的枯黄老者。

白心上人静静地伫立在山顶，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往昔的岁月一一浮现眼前。自他出生起，世间便战火纷飞，疫病横行，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战场上，飞鸟啄食着人的内脏，原野上，白骨堆积如山，一片荒芜凄惨。他无法再在藏经阁中安然度日，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拯救苍生之路。他独自一人，手持禅杖，头戴斗笠，向着苦难之地前行，誓言要拯救世间的苍生。

他一无所有，身形消瘦，面容憔悴，但每当得到食物，总是毫不犹豫地分给饥肠辘辘的百姓，让他们得以果腹；看到那些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人，无论善恶，他都会手持经书，默默诵经，希望能帮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往生极乐；在疫病肆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他却逆行而上，行医布药，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拯救着一个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生命。

可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没有超凡的法力，也不是不死的神仙。在一个烈日炎炎的日子里，他自己也不幸感染了疫病，倒在了拯救众生的路上。当他看到人们绝望的泪水，那一刻，往昔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满怀希望、微笑着的孩童，放下痛苦、安然离去的逝者，还有那些在病痛中挣扎，却依旧尊他为活佛，满心感激的病人。

就在这生死抉择的时刻，他没有丝毫犹豫，做出了一个震撼天地的决定——肉身成佛，以自己的全部，保佑这一方净土。

从此，他被封在与世隔绝的坟冢之中，陪伴他的，只有那清脆却又透着孤寂的铃声。起初，这铃声能让人感到平静与慰藉，仿佛是来自尘世之外的安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铃声却渐渐变了味道，在漫长的痛苦中，变得如同催命符一般恐怖，声声敲击着他的灵魂。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涅槃的痛苦。窒息感如汹涌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紧紧扼住他的咽喉；饥饿、疲惫和病痛如恶魔般同时袭来，让他陷入了无尽的折磨之中。他拼命伸手，想要挣脱这黑暗的深渊，驱赶那紧紧缠绕着他、将他拖向死亡的死神。曾经，他坚定不移地相信佛门的“诸法皆空，寂静涅槃”，可当真正面对死亡时，他才发现，这痛苦是如此真实，如此难以忍受。

“我为什么要死？”这个问题在他心中不断回响。

“你居然怕死？”内心的信念与□□的痛苦激烈地交锋，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挣扎之中，从此被困在了阴阳分界之处，永世不得解脱，在无尽的折磨中苦苦煎熬。

许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深陷在这痛苦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一股逆天而行的紫色妖气汹涌地朝着白灵山的结界扑来。白心上人轻而易举地便阻拦住了这股妖气，他张开强大的屏障，想要将其净化。

就在这时，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张憔悴而忧伤的面容，痛苦之中却又带着一丝怜悯：“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一直苦苦思索的答案吗？”

白心上人闻言，微微一愣。长久以来，他被世人尊为圣人，奉为活佛，可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奈落对此胸有成竹，在上一世，他就曾轻易地误导了这位高僧，将他对自己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悲伤曲解成对世人的憎恨，从而成功让白灵山接纳了自己。他坚信，只要重复同样的说辞，历史就会再次重演。

不。

上一世，他万万没有想到，桔梗会如此轻易地打破白心内心深处的执念和他设下的精神枷锁，让白心上人的灵魂得到了救赎与解脱，而庇护他的结界也因此消失。

桔梗到底对白心说了什么？奈落心中充满了好奇。在他眼中，白心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最后的战斗，本质上是他与桔梗之间的一场精神较量。

而他输了。

这一世，他发誓要设下更多的枷锁与陷阱，让白心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无法逃脱。奈落的脑海中思绪飞速旋转，努力猜测着桔梗的想法，黑暗之中，仿佛出现了一张无形的棋盘，两位棋手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彼此猜测着对方的下一步棋。

奈落开始在心中复盘。

“怨恨吧，憎恨吧。无知的人们把你当作圣人，却只知道一味地索取，从来没有人真正为你着想过。”

“怨恨？可即便我离你如此之近，我感受到的却不是怨恨，而是深深的悲伤。”

“这个世上真的存在毫无迷惘、毫无弱点的人吗？您悲伤的是自己的软弱，又何曾怨恨过世人……”

“您为世人付出了这么多，请让自己自由吧……”

复盘结束，奈落心中暗自冷笑。白心上人啊，你一心想要普渡众生，却连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都没弄清楚。原来是自己一开始的论点就出现了破绽，而桔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指出了白心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不是怨恨，而是对自己过度的苛求。

奈落心想，这世间恐怕没有人比他们二人更擅长洞察人心了。既然如此，今日他便要反其道而行之！

“白心上人啊，你究竟在怨恨、痛苦、悲伤着什么呢？这世上本就没有一尘不染的人，也没有毫无迷惘的人，有的只是软弱的人、普通的人罢了。”

“你也是一样啊。尘世将你尊为圣人，但实际上，你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奈落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

“可是，我当时必须成为那样的人……”白心上人喃喃说道。

“你这是在追求佛法吗？诸法空相，而你却执着于所谓的完美，所谓的一尘不染。善即是恶，恶即是善，死即是生，生即是生，污即是净，净即是污。你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我……”

“你迷惘，所以想让自己变得崇高，想让自己成佛，可当涅槃不如你所愿时，你就痛苦不堪，对不对？你不过也是个自私的人啊……这和你们眼中那些渴望力量的妖怪又有什么区别呢？佛与魔，真的有不同吗？”

“那……我该怎么做？”

“与这个世界和光同尘吧，不要在意太多，不要再折磨自己，做你想做的事，恨你想恨的人……”

“接纳我吧……”

白心上人陷入了犹豫。有时候，过于直接地击穿别人的内心，虽然能立竿见影，却也会让对方醒悟得更快。相反，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往往更加难以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