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弟弟嫌弃的千手柱间这下子真的嘴一撅哇哇大哭了起来。
“咳,”被嫌弃的千手族长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他冲大儿子吼,“不许哭,忍者流血不流泪,你看你有忍者的样子吗?!”
千手明澈一愣,明朗的绯红色的眼眸忽而暗沉下来,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后面他依旧笑着,笑容却寡淡了许多。
——他最讨厌“忍者”的论调了。
从族长家告辞后,明澈独自走在族地中。
明澈尚且不足十岁,但是他在族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年纪长于他的还好,年龄与他相仿的或者小于他的大多会充满敬佩地打声招呼,然后明澈便也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他清楚地记住了每一位族人的信息。
隔了一会儿,明澈坐在河边发呆、打水漂,一只黑色西瓜皮脑袋从草丛后面钻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只小白毛弟弟。
两岁的千手扉间只有一小只,绷着可爱的包子脸自己从哥哥的背上爬下来。
“柱间,扉间,你们俩个不要乱跑哦。”千手明澈坐在草堆上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孩子,手上飞出一块扁平的石头打响水面,“南贺川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波光粼粼的南贺川上激起十来个水漂。
千手柱间理直气壮,“我们没有乱跑!”
千手扉间慢吞吞地点头,漂亮的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跟着小叔叔来的。”
“没错没错。”
明澈注意着两个孩子和河水的距离,伸手把一大一小抱起来换了个站位。他特地拖长了语调,这不是在撒娇,而是在逗小孩玩,“所以,你们找我干嘛呀?”
千手柱间递过来他身上挂着的一个木罐子,难掩得意,“给你吃糖,小叔你喜欢吃甜的,吃糖心情就会好啦!”
明澈接过木罐看了看,这俩小子是把家里做菜的糖给偷拿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我今天心情很好啊。”
“从老爹训斥我没有忍者的样子那会你就不高兴了。”千手柱间大大咧咧地指出,又抱怨,“心情不好就直说嘛,亏我还想着小叔你会打断老爹呢!他说话好难听。”
“父训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外人,不便插手哦。”
明澈的话语轻飘飘地落下,千手柱间顿时把嘴闭上了,然后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小叔才不是外人,我才不好骗!老爹肯定会听你的话!”
“直觉倒是挺准的,怎么平时就这么笨呢?”明澈嘟囔,然后反问,“按照你的逻辑,你喜欢咸味,下次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给你买盐?”
千手柱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眼睛亮了起来,他点头如捣蒜,“好啊!我要是不开心了,小叔你买盐来哄我我也高兴!”
明澈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无可奈何地叹气,伸手薅了薅大侄子的头发。
“我不高兴的事情别告诉你爹。作为交换,我教你打水漂。”
佛间大哥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和他心生嫌隙,只是,被知道了果然还是会很麻烦,他可不想被频繁叫去“谈心”。
那些老套的话术他想想就够烦的了。
“小叔不想告诉老爹我就不说了。”
明澈盯着西瓜头看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算了,顺其自然吧,我觉得你也瞒不住。来,教你打水漂。”
打着水漂千手柱间的嘴巴也闭不上,他兴冲冲地问,而年纪还小的千手扉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
“小叔,忍者应该是什么样的啊?”
“别问我,我不知道。”
“欸,可是老妈都跟我说要成为你这样的忍者欸!”
“……臭小子你是在嘲讽我吗?”
他可不认同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忍者。
明澈和族长家的几个孩子关系都不错,在千手穗因为千手和宇智波的争端遇难之后他还帮忙照顾了一段时间几个孩子,直到一向不着调的千手柱间能承担起长兄的职责。
但是随着千手柱间长大,另一个问题也开始被摆在了明面上。
继承人问题。
为了族群的稳定,族长之位往往都会由族长的直系血脉继承。所以,这些年来千手明澈有少族长之实,却无少族长之名。
千手一族和宇智波一族的抗衡体现在方方面面,族长和族长,族长的子嗣和族长的子嗣……
在千手佛间这一代,他和宇智波田岛从小斗到大,然而因为种种原因,千手佛间比宇智波田岛晚结婚,这就导致当初宇智波田岛的长子宇智波阳斗比千手佛间的还没影子的长子不知道大出几岁。
在战场上,年纪的差距也就意味着实力的差距,比如说不可能让五岁的千手柱间对上十二岁的宇智波阳斗,这是两位族长的长子的抗衡,不是让千手柱间去送死。
明澈便是为了抗衡宇智波阳斗而被挑选出来的,尽管如此,一直以来他受到的都是少族长的教育,可以说在千手柱间还没有展露出天赋的这十多年里明澈已经坐在少族长的位置上笼络住了大部分族人的心。
还有就是……
千手柱间的表现委实不像是一个合格的继任者,特别是在有了先前的明澈作为对照的情况下。
千手柱间在贪玩、捣乱、无法无天地乱跑的时候明澈在努力学习、刻苦训练、处理族务和照顾族人,支持正统的族人也不可避免地因为落差感而对千手柱间产生了失望。
即便不是有意的,但是这种情况确实和千手明澈他有很大干系。
当继承人问题爆发出来后,所有族人都在等当事人的回应。如果千手明澈想要少族长之位,没有人会反对,包括现任族长千手佛间。千手明澈知道,而且也确实动摇了。他想要改革就需要权利,成为大权在握的族长算是一条捷径。
可,也不是非族长之位不可。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也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面对支持自己的长老们,千手明澈沉默了很久,抬起那双一如既往明朗的绯红色的眼睛。他淡声道,“只要废掉宇智波阳斗,柱间成为少族长就没有异议了吧?”
“……”
“下次上战场,我会除掉他的。”
族人想说什么,但是当着族长的面终究没说——其实千手佛间也很诧异。
很多族人对少族长的人选究竟是谁这件事其实并不怎么关心,明澈也好,柱间也好,都是他们看着跑过街头巷尾的。他们时常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在一块玩闹,感情甚笃。
千手明澈认真思考过,他和千手柱间谁是少族长难道真的很重要吗?不重要,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果。千手明澈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放弃了什么。
他有野心,野心谁都会有,只是他的野心更大更不同寻常,以至于其他人根本不明白。
他的同伴并不理解,他的哥哥也不理解。不过,千手明澈身边的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懂就问。
他们问当事人的时候千手明澈正站在街角看着另一个对这件风波的当事人。
雨后的泥坑里千手柱间正在带着弟弟们玩泥巴,惨不忍睹,毫无风度可言。唯一懂事的银发红眸小男孩,族长的次子,则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泥坑边。
“我还不至于和一个还在玩泥巴的小孩子抢东西,抢赢了也很丢人吧。”
千手明澈默了很久,直到旁边的人嗓子都劝得干冒烟了,他这才指着泥坑那边说。
明澈的同伴不忍直视,“柱间他六岁了还在玩泥巴,你六岁的时候已经在战场上呆了两年了。未来要是有这样的族长,还不如……”
“你不觉得这种比较方式对我和对柱间都不公平吗?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会告诉你,千手柱间以后会是一个好族长。”千手明澈一边说话一边把身上的羽织和刀剑都取了下来交给同伴。
“嗯?你做什么?”
千手六槿下意识抱过了东西,一头雾水地问。
明澈嘴角轻轻翘了起来,他暂时没有回答,脚步轻快地走向千手柱间那一边。
千手六槿下意识跟着他走了两步就听见了他的回答,陡然色色,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有贵族般风雅的某人主动跳进了泥坑,高高溅起的泥点子把几个小孩和远离受灾区域的千手六槿都吓懵了。
千手明澈以欢快的声音回答,“当然是,和少族长一块儿玩泥巴!”
年少不懂事的少族长千手柱间有多开心地和小叔叔互踩起了泥点子,那么旁边抱着一堆东西的千手六槿的心情就有多奔溃。
“啊啊啊明澈——你在干什么!!”
这是千手柱间第一次被明澈坑。年仅六岁的千手柱间在父亲面前勇敢抗下了带着弟弟们和十二岁的小叔叔踩泥坑的责任,然后被怒气冲冲的千手佛间在族地里追着揍。
另一边,千手明澈则被他哥哥拉回了家,路上气氛和洽。
千手熙泽并没有因为弟弟那一身泥泞而隐隐崩溃,反之,在惊讶之余他的心情其实很好。自己的弟弟仿佛因此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巨石轻松了一大截,就连精神状态都好了起来,这当然是值得他高兴的事。
“我太能够理解你的动作里有什么深意,但如果小澈要支持柱间的话哥哥也会支持你的。澈,你要开心一点。”
“……啰嗦,笨蛋熙泽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千手熙泽也很委屈,可惜五大三粗的千手男儿做这副委屈姿态着实有些微妙。“小澈你现在都不叫我‘尼桑’了。”
“因为熙泽是个笨蛋嘛……算了,啧,笨蛋哥哥,这下可以了吧?走啦走啦,我们回家回家!”
玩泥巴这茬算作是千手柱间在本年度内最后一次见到他人美心善还温柔的小叔叔。下次再见,千手柱间面对的是一个比他的族长老爹对他还要求严苛的千手明澈。
明澈要了一堆任务就离开了族地,哪怕是在年底也没有回来。这年千手熙泽也没回去,跑去水之国和弟弟过年去了。
在族地之外,他收获了另一种自由。
等到他下一次回来已经到了下一年的秋天,千手明澈十三岁,然后他在这个萧瑟的季节亲自埋葬了他的哥哥。
“你不哭吗?难过是要哭的。”
“哭了啊,我心里正在嚎啕不哭呢。”
千手扉间指责,“你是一个骗子。”
“我可没有说谎,”千手明澈难得没有在孩子面前保持微笑,他昳丽的面庞上表情淡淡,话语里带了些许惆怅,宛如湖面的轻烟。“扉间,极致的难过是哭不出来的。”
“你继续难过吧,我陪着你。”
千手明澈想扯动嘴角笑一笑,但是他失败了,他笑不出来。他没好气地说,“那我谢谢你啊。”
小孩子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红眸子清凌凌地看着他。
“……怎么找到我的?”明明都躲到山沟里了。
“熙泽叔以前和我说过,你不开心就会躲在这里哭,他说这是你们的秘密基地。”
“是吗。”
千手明澈呢喃了一句,此后也陷入了安静。他一言不发,深山里的夜幕降临,他看了会星星,然后把旁边已经睡着了的千手扉间叫醒——
“走了,我送你回家。”
千手熙泽的死对于千手明澈而言,像是有人挖走了他的心脏,还用锋利的刀子把他的胸膛捣得稀烂。
然而千手明澈很冷静,他冷静地查清楚了是谁干的,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没打算放过。
他很快展开了他的报复。
针对宇智波故彦,第一次出手千手明澈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唯一的弟弟,第二次千手明澈杀了他所有的队友却唯独放过了他,第三次千手明澈终于杀了快疯了的他。千手熙泽怎么死的,宇智波故彦就是怎么死的。
那个时候千手明澈蹲在地上看着无力挣扎的宇智波故彦,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以直报怨,何以报德?
他放过了那么多的宇智波族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如果仁慈没有意义……自己何其可悲。可笑至极的伪善。
银发红眸的少年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喜,眼神空洞。
他语气漠然,“你该庆幸我没有杀了你的父母来陪你,原本我是想让你体验一番我的绝望的,丧母,丧父,最后丧兄,全家死绝,但是想想也没意思,所以,为了让我的愤怒平息,只好劳烦你去死了。”
他有了力量之后很少再下杀手,哪怕在战场上面对宇智波也是把人弄废再丢回去。唯独宇智波故彦,他无法宽恕。
这就是仇恨。
千手明澈的恨。
他恨。
千手熙泽的死,他如何不难过?又如何不恨?
他已经不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孩子,经年累月,他的心里住进了一只会噬人噬己的怪物。如果不宣泄出去,他会选择带着所有人一同下地狱。
在族地呆了一个冬天,千手明澈再次行迹匆匆地离开。
他在外为族群攫取无数利益,与此同时,千手柱间必须在族人面前展现出一个少族长所具备的实力和担当。
千手明澈预计留给千手柱间充足的时间。
然而,千手明澈再回到族地,是族长的第三子千手瓦间的葬礼。他看到千手柱间哭着质问族长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和瓦间为什么会死,然后被族长生气地训斥,再然后已经比他个子还高的小少年一抹眼泪就跑了。
眼见扉间和板间都追着千手柱间离开,千手明澈这才走了出来。
“佛见大哥还是老样子啊,我才回来就听到了熟悉的忍者论调。”毕竟是肃穆的葬礼,理应尊重,千手明澈以开玩笑的论调说话却没有露出笑容。
他端正地挺直了身板站在那里,语气平静,“在小孩子身上发泄情绪可不好。”
千手佛间的态度依旧冷硬,他宛如钝重的铁块般不会动摇,哪怕这是瓦间的葬礼。刚才还在儿子们面前宣称“瓦间是作为忍者光荣地战死的,不是孩子”的千手佛间没有和明澈争论,全当没有听出他的嘲讽。
“你也回来了。”
千手明澈垂着眼帘沉默不语,他纤细而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淡淡的阴影,可这点阴影远远不及他眼底的乌青浓重。
半晌,他开口,“是啊,姑父也死了,我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一趟。”
千手佛间也只是叹气,无话可说。
今年千手独自对战宇智波和羽衣两族,处境被动,牺牲的族人太多了。
“今年冬天不好熬了啊。”
“别太担心,我再想想办法。”
这年的葬礼又是在秋天,柿子熟了,天也冷了。
银发红眸的少年身着正装出席了族人们的集体葬礼,十六岁的他已经能被算成壮丁了,所以他还参与了抬棺。
葬礼结束后明澈在附近找了一圈,他看到了那个熊抱着两个弟弟哭着宣誓说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少年,也发现了藏在暗中默默注视自己的儿子们的佛间大哥。
千手明澈没过去打扰这别扭的一家子,悄无声息地来,也悄无声息地离开。
黄叶被风吹下,空气中似溢出声声叹息。
“唉。”
……
葬礼之后千手明澈在族地留了两天就再度走了,但他这次在年节前就回了族地,一直到开春也没再离开。
千手高术的女儿茹云生病一直不见好,直到实在没办法了他才写信来求千手明澈,虽然千手明澈知道后就立刻放弃任务回来了,但仍然是为时已晚,千手茹云的病拖到现在千手明澈也毫无办法。
明澈问了千手茹云,遵从她的意愿开药延缓了她的痛苦,让她可以等到春天再和世界告别。忍族出身的七岁女孩已经懂得了死亡的意思,可是她还想陪陪她的父母。
出了这件事情之后,千手明澈挨家挨户地上门看诊,尤其是老人和孩子。千手一族是大忍族,关是族地里就有一百多户人,人口上千,千手明澈忙完也用了一个季节。
冬日的风雪过去,春天也到了。
趁着晴天,他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采药,这就莫名开始了这场穿越时空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