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锁住了许多人的炙热,萧吟再一次抬头看月亮的时候,忽然觉得今夜的月亮真是暗淡。他强打起精神走到窗边,才发觉今夜是个月牙儿,就像是刚从破碎的水面上捞起来似的。
他想起了沈敛烟。
那是个很安静的姑娘,有时候安静到她站在你面前,你都能因为某些事情忽略了她。不争也不抢,在一众争奇斗艳的官家子女中,显得特别没有存在感。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很多时候萧吟自己也说不清,只记得那年虽然他父皇已经下了旨意,但他仍心急火燎地等不及沈牧仪的到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等不及的。
那天,他换上常服出了宫门,一路闯进了沈家,身后是老太监吊着嗓子的心惊胆战,他却置若罔闻。
那年的沈家在院子里栽了花树,好大一棵。
小萧吟根本不认识那是什么品种,只记得他兴冲冲跑到了那个院子里,嚷嚷着沈牧仪的名字。
沈兆元和贺春雪大概是有事不在府里,院子里的下人见他身后的阵仗,知道这位根本是惹不起的主,个个都低着头屏声敛气。
他叫了半天见不到人,气性也上来了,一脚就踹上了那棵大花树。
“本殿下亲自来找你,你竟然敢不出来?沈牧仪,亏得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他嘀咕着。
花瓣就是这么掉下来的,掉了小萧吟满头,他不舒服,立马甩头要将掉在头上的甩下去。就那样,他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柔柔的,也病怏怏的。
“他不在。”那个声音说。
小萧吟这才看见花树后头有一袭裙摆。是淡粉色的料子,应该很是衬人的。这是他跑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但他见到的人却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树后的女孩很瘦,好像没什么力气似的,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郁色。
小萧吟第一眼,就想到了一句话——烟雨暗千家。
他磕磕巴巴地问:“为、为什么?”
“父亲听说城南有家医馆的大夫医术高明,他便跟着一道去请大夫了,你找他有事?”她偏头躲开了一片花瓣,从树后出来。丫鬟小心翼翼地搀着她。
小萧吟一下答不上来,赤着脸躲开了她的视线:“没什么事……他要是不在,那、那我就先走了!”
像是一刻也不敢多留,他转身就跑,却没错过女孩眼里一闪而过的奇怪。
在跨出门的前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一声轻咳,接着便是丫鬟关心的问语。他愣了一瞬,没多想转过了身,径直撞进她微皱的眉眼里。
“还有什么事吗?”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忘了问了,你是谁?”
“我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没敢接着听下去,转身跳出了门槛,躲在墙后。女孩的声音便轻轻地落在了风里,同他的心跳声一起,回答了他——“他的姐姐。”
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接下了一片花瓣。
花瓣也是淡粉的颜色,蕊中镶着一点白。他将手抬到与自己的视线齐平,目光懵懂。注视了片刻,他问身旁的太监:“福子,这是什么花?”
那太监回:“殿下,这是桃花。”
“福子你骗我,现在是暑夏,桃花早就谢了结果,哪还能开着?”
太监被话吓得急忙解释:“殿下,奴才哪敢骗您?这真是桃花。早些时候花市里有个能人新研的,叫尚书大人买来哄敛烟姑娘开心了。”
“敛烟姑娘……她叫做沈敛烟?”
……
子时宫门外。
曹荀偷鸡摸狗地在宫门口的树荫前张望,心里不时责怪自己老爹劈里啪啦弄出来的动静。
——他原本好好地做着美梦,梦见自己同那一袭红衣正把酒言欢。他酒壮怂人胆地鼓足了勇气,刚打算表明自己踌躇心间的情意。
抬头就看见了红衣姑娘似笑非笑的眼睛,手圈着酒壶的口,挑眉盯着他。
他一时被盯得磕巴,傻不拉几地上牙咬了下唇,吃痛地偏头暗叫。就听见人姑娘扑哧笑了出来。
他涨红了脸问她笑什么,红衣姑娘便站起了身,凑到他耳边,他闻见了一股姑娘特有的清香。
他转过脸来,对上她秋水盈盈的眸子,看见她启唇,叫他:“曹荀?”
“曹荀!!曹荀!曹荀你个兔崽子快给老子起来!!!”
他被人揪着领子一把从床上拽起来,黑发红唇的姑娘变成了一个糙老爷们儿,他睁开眼见着这么一张火急火燎的脸,被吓得就像是见了鬼。
撑着手往床里退了好大一截,幽怨怪道:“爹你干嘛?大半夜的,怪吓人的!”
“吓人?吓什么人!老子命都要丢了你还管吓不吓人!快给我起来!我要进宫一趟,你给我去把牢里的事儿处理处理,然后再来宫门口接我!”
曹甫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往曹荀身上丢,恶狠狠警告道:“不准给我再睡过去,听到没有!”
他就这样顶着厚重的困意与美梦被打断地哀怨爬起来,不情不愿地去处理。
这样兵荒马乱的时间过得特别快,直到现在,他人是清醒过来了,怨气也消了许多,就是有点舍不得梦里那点甜头,来回踱步地咂摸着。
“曹大人?”
他远远听见一声迟疑的声音,转过身来,就看见江挽楼走过来,身后跟着曲水亭的邓沢。
“江姑娘?你怎么在这?”他惊讶。
江挽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好曹荀这人生来少根筋,也没在意,自顾自道:“这月黑风高的,贼啊偷啊的尤其多,得亏姑娘你身边跟了个人,要不然可得小心了。”
江挽楼觉得曹荀话里的“贼啊偷啊”尤其得咬牙切齿,便问:“曹大人是被偷了什么东西吗?”
想到逃之夭夭的许杭,曹荀嘴角一抽蔫儿了下来:“没什么,姑娘小心些吧。”
他心下烦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听见寂静的宫门处传来吵嚷的交谈声,尤像是许多人在往这边走来。
江挽楼和邓沢也听了个灵清,扭头就朝那处看去。
照旧是由柳静姝走在前头,她偏头与池霁在说着什么,余光又分神去看沈牧仪,不时又低头打量一会儿手中的扇子,像在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