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的很快,陈叁在一瞬间耳聪目明,轻轻地,悄悄地伸出自己的右脚……
“啪嗒”一声,那贼人应声到底。
陈叁低头一看,地上那人疼得说不出话,用力翻了个身,陈叁见他鼻血流了两行,额头也撞破了,看来摔得不轻,脸上还有些斑驳的旧伤,眼泪汪汪地看着老天。
陈叁知道他心里一定在痛骂老天爷,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他不知道的是,贼人是在痛骂他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后面来了几个杂役模样的人强行把贼人架了起来,对着周围的群众控诉说,这贼人吃了他们酒楼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却一毛不拔,拿着一幅破画出来抵钱。
其中一个壮实大汉还作势掏出一把匕首在空中挥舞,声音洪亮道:“老贼,你要是拿不出银子,老子就把你胳膊卸了!”
这贼人脸上已是血泪纵横:“不识货的东西!我画的画都是千金难买的,尤其那副最是价值连城,谁说它不值钱了!”
他的语气变得愤恨起来:“与其让你们这些惟利是图的狗东西糟蹋了它,不如你把我杀了,你杀了我吧,你来吧,你来啊……”
大汉自知被羞辱,脸上挂不住,但终究是个纸老虎,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叫嚣着要把贼人拉到官府,让县太爷卸了他的胳膊,这让看热闹想见血的群众们大为失望。
杂役们还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搜刮贼人身上的破衣烂衫,可那架势不是在搜他的衣裳,好像在扒他的皮,他的五脏六腑里长满了黄金,破开就有钱还了。
陈叁心想,贼人口中的那副画在旁人眼里或许就是沾了颜料的破纸,但是在创造它的人心里,它就是千金不换的绝世之作。不会有创作者不爱自己的作品,就像是再烂的论文只要是他自己写的,在他看来都很重要。
这边杂役们正架着贼人往官府走去,陈叁刚好听闻官府正在招衙役,也想去试试看,要是选上就有了稳定的月钱,不至于为饿肚子发愁。
这样想着,他就跟婆婆告了假,和杂役们同往官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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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很是热闹,每天都有新鲜事儿,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非是在哪儿抓了个采花贼,哪个菜摊子又有人抢地盘,甚至还有一堆来处理婆媳关系问题的……
觐帝在位二十四年,除了刚刚登基那两年朝野上下动荡之外,现在的觐朝人烟阜盛,四海清平,朝廷广招贤才,版图沃野千里,京都长安海纳百川,随处可见不同民族国家的异域面孔,长江以南金陵一带更是群商荟萃,富得流油……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昌隆的帝国。
正因如此,参加科举考试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像陈叁这样家贫的人也有机会通过科考改变命运。
县令坐在明堂上,身后挂着“明镜高悬”的金框牌匾,他于鸡鸣时分起床,收拾妥帖就来断案,要在衙门坐上整整一天,刚劝走一对嚷嚷着要和离的小夫妻俩,屁股都坐麻了。
旁边的侍从赶紧端来茶水,县令喝了一口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立刻中气十足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明堂两边的捕快飞快捣动着手里的红酸枝木。赶来求职的陈叁被吓了一跳,只听捕快低声招呼着:“威武......威武……”
陈叁身材矮小,为了体面一点来应聘,他在来的路上把头发绑成了一个丸子,此刻他仰头看着堂上的捕快,只怨自己没能把头发再梳高一点。
杂役们把贼人压跪在明堂上,县令又一次拍案,捕快们随即噤声。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一位杂役拱手抱拳道:“回老爷的话,此人来我们酒楼里吃霸王餐不给钱!事后拿一张破画来糊弄我们,我们一路追至清河坊街才将他捉拿到官老爷面前,还请官老爷为我等做主!”
县令摸了把胡须,又问贼人:“事实果真如此?他们可有冤你?”
贼人跪在地上,摇了摇头:“回老爷,我那幅画可不是糊弄他们,那是真值钱的画啊老爷,吃上百餐好酒都绰绰有余了,老爷明鉴啊......”
县令又问道:“可有人带着那幅画?呈上来让本官看看。”
站在人群里的其他杂役摸了摸胸口,掏出一幅画轴来,这幅画还真不小,像陈叁这样的小身板,若将那幅画完全展开,能盖住他的上半身,就是纸张略微有些发黄卷边。
侍从在杂役那里接过画,铺开到县令面前,县令正在喝茶,看见画像一下子哽住,然后开始咳嗽不止。
侍从又赶紧端走茶水,给县令拍背。县令年纪大了,一咳嗽就像要把肺给咳出来,堂下的贼人胆战心惊,着急给县令作揖道:“青天大老爷,您别对着小人的画咳呀!”
县令比划两下,叫人把画先收好,大家就这么等着他顺过这口气来。
不久满脸通红的县令终于缓了过来,侍从再次将画呈放在他面前。
他低着头,就差把眼睛贴在画上。
这画不是寻常的山水花鸟画,而是一副画像,画的是一位栩栩如生的娇艳美人。
县令品阶不高,只是七品堂官。虽然不曾见过画像上的人,但他是个识货的。只看这画上的细节处,比如美人头上华丽的金钿珠宝,那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想也想不出来的富贵,难怪杂役们觉得这幅画不值钱,他们对未曾见过的东西只会觉得稀奇,而不知其中价值。
再看画的笔触,描边用的是极细的紫毫圭笔,这种笔别说普通百姓家没有,就是他这样的小官也买不着,这样的好东西一般只会往皇族和宫廷里送。
画上的美人倚靠在床上,白皙的手肘撑在太阳穴处,胳膊下面是金线刺绣的软枕,枕面上的孔雀图腾都清晰可见,足以证明画师技艺的高超,美人满头的金钗和珠翠,头饰正中间是仿孔雀头的金冠。
这位美人体态丰满,珠圆玉润,身上的红色齐胸襦裙薄如蝉翼,轻如雾霭,胸前一片春色瑞雪,衣裳和披帛垂落在地,轻纱暖帐,香炉生烟,整幅画宛若洛神下凡之景。
从画纸的损毁程度来看,这幅画怕是有些年头了,但这画像依然色彩旖丽,美人神韵呼之欲出,可见纸张和颜料都是十足的上品。
县令看傻了眼,咽了一口口水,又深呼吸一口,缓了会儿劲,在自己的位置上端坐好,只是这次开口,意味深长。
“我来问你,这幅画是你画的吗?”
贼人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小人名叫李立本,陇西人,如今已经被官府抄家,无处可去。”
县令摸了摸胡子,思索道:“这样啊,呃……想必你也不是以偷窃为生的惯犯,只是,只是家道中落不得不这样。”
他命人将画收好,交还给李立本,还提醒道:“小心收着画吧,别再轻易将它卖掉了,就算要卖也卖给识货的行家。”
李立本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弦,突然开始流泪,不停给官老爷磕头,“谢老爷,谢老爷,谢老爷......”
一旁的杂役不乐意了,对县令说道:“老爷,那小人们的饭菜钱怎么办,这畜生可是吃了两只鸡,半扇烤猪,喝了一堆好酒,不是什么小钱啊老爷。”
县令心里衡量一番:“这样如何,让李氏给你们酒楼做洒扫,按你们的月钱来算,让他以工抵债,把钱还完了为止。”
杂役们互相看了看彼此,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就算把李立本打死他也拿不出钱,他要是死了残废了就更没人还钱了。
杂役拱手作揖道:“老爷英明,就这样办。”
这件事儿暂时告一段落,衙门的侍从带着杂役和李立本到堂后签劳动契约。路过人群时陈叁跟了上去,在侍从身后小声问道:
“请问大人,你们这儿还缺捕快吗,您看看我行不行?”